村店

    这个地方水网密集,河流很多,东一座桥,西一座桥的。

    青纹龙比她们还路熟,跑在前面,领着马车走桥梁。

    很快过了汴水,睢水,前方没有必经的桥梁,却有无数条岔路。

    这下子是真正摆脱贼人了。苏苔芝就在运河边把马车停下来。

    在这里,旁边有高高斜坡,上面是运河的河坝。这一段河坝高达五丈。

    李娇奴没见过山,河坝对她来说,就是世上最高地形,像是传说中的泰山。

    河坝下面有几株矮桃树,遮出一大片荫凉,正好可以休憩。

    还有点事要做。奚巧玲去拿食槽,水桶喂马。王娇枝拿几块木轫垫车轮。

    苏苔芝不用做事,倚在车辕,思考数学和物理。李娇奴飞也似的地,从斜坡冲上河坝。

    青纹龙没车坐,跟车跑了一路,走到远处桃树下坐着喘气。

    大家都很安静,只有李娇奴在河坝上面蹦跳,兴奋无比。

    不知道为什么,李娇奴有使不完的劲。和娇奴比起来,苏苔芝成了二十岁的老女人,动都不想动。

    王娇枝提上水桶去汲水,经过矮桃树时,朝青纹龙一笑。

    然后她裸出手臂,取下手钏给男人看:“这是苏姐送给我的,好不好看?”

    青纹龙接过来看了一眼,递还给她,然后说:“我以前就认识她俩。这些都是不义之财,你不要拿。”

    王娇枝说:“乱说,苏姐的郎君是京师贵人,她可以不做事的。她自己要勤劳勇敢,才和我们一起缫丝。这是人家官人给她买的,连我身上这钗子也是。”

    青纹龙说起,曾经在宋城见过那两个女人,不是走正路的。但也没多说什么。

    苏姐是王娇枝的楷模,怎么能让人说坏话?王娇枝急忙说:

    “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不走正路?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巧玲儿也不可能啊。她俩是千年不错一步的。”

    这时,鸟笼里的鹦鹉在学舌:“鹦鹉是鸡,鹦鹉是鸡。”

    王娇枝拍了一下鸟笼说:“这只鹦鹉疯掉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枝上扯下一朵桃花,拿在手里玩半天。

    王娇枝虽无十分貌,一双猫儿眼勾人。她盯着男人看,柔声说:“和我一起去提水好不好?”

    青纹龙受不住美人恩,顾不上歇息了,随她一起去找水。两人走着走着,跑出半里外了。

    奚巧玲一转眼看不到两个人,说:“娇枝肯定跑去跟那鸟人私约了。她这几天鬼头鬼脑的。连你那把银汤勺,都被她偷藏起来了。”

    苏苔芝笑道:“那把汤勺,是刻凤纹的,不是可以随便用的。她喜欢的话,那就送给她做嫁妆吧。”

    奚巧玲说:“她还偷戴你的凤钗,对着镜子做表情。”

    忽然间,远远看到王娇枝出现,青纹龙提着水走在身边。这边两人赶紧住嘴。

    苏苔芝怕被说坏话,等到娇枝过来,就对她说:

    “一个月前,那家伙和我们的人吵过架。现在又遇到我和巧玲,一定会倒打一耙,在你面前说我们坏话。你千万不要信他的。”

    王娇枝说:“我怎么会不信苏姐,信他的?”

    苏苔芝又说:“这种无业破落户,你不要跟他混在一起。他这种舞枪弄刀,惹是生非的人,早晚是坐牢刺配的样子。俗话说,一等男科考做官,二等男精工大匠,三等稼穑商贩,四等清客师爷,五等演艺杂耍。他这种混江湖的,只能算是烂仔下九流。”

    苏苔芝说完,就去套马。王娇枝一转头,悄悄和巧玲说:

    “是她自己乱划分的吧?她父亲是从九品乡官,她肯定说成一等男。把不吃皇粮的职业,都说成无业游民。”

    很快重新出发了,又是大半个时辰,驾车到了水边。这里是两条河汇成的大湖泊,湖畔有绿油油水草。

    这种草马又爱吃,又不用花钱。于是苏苔芝停下车,解了马,让它去吃草。

    女人都下了车,奚巧玲问那男人:“你说过你是公家的人,是在哪里做官的吗?”

    苏苔芝听到这话,暗暗冷笑道:“他连车马都没有,像是做官的吗?”

    青纹龙说:“我原先在禁军虎捷步兵营,做个伍长。后来得罪了陆虞侯,就跑出来了。”

    于是他坐在草地上,开始讲起以前的事来。

    “有一日正在列队,那个哈儿上司,蠢头蠢脑,在那里指指点点,煞有介事地训导。那个哈儿陆虞侯,本来是专给高太尉提尿壶的家丁,居然混成了武职正七品。他懂个锤子军事?”

    “我在一边听他训话,听得郁闷大发。一时没忍住,一脚绊了过去。只听到咚的一声,又听到咔嚓一声。那鸟官虚胖,又酒色过度,跌一跤就摔断了骨头。”

    王娇枝像夫唱妇随一样,连忙拍手附和:“绊得好。对于土上司,鸟上司,顽固上司,就是要这样绊倒他。”

    青纹龙继续说:“我见势不好,趁着众人还没明白过来,赶紧借口开溜,再不敢回营里。后来就行走在江湖,做些护镖保安的事。前个月护送陈留刘财主的车队,一路到秀州,一趟赚了十五贯。”

    青纹龙拿车上的小桶,去湖里打水。借这个机会,苏苔芝悄悄对她们说:

    “那个土龙,原来有个军营的体面职业,自己作死毁前程,成了无业游民。他这种人,一郁闷就脑子断路,将来祸事少不了。娇枝,你千万不能跟他太接近。”

    她随口就给人取个土龙的外号。什么熊大,猴哥,土龙。对于某些男人,她是懒得叫名字的。

    烧了点茶喝,然后继续赶路,马车又走了几里路。

    看到前方杏花林边,有一个傍村小酒肆,风中飘着酒旗。虽然也有牧童,却没有牧笛。往来皆白丁,不见当年杜牧。

    自古以来,游吟的穷文客,都很喜爱这种小酒肆。不止是因为杏花,主要是因为十五文钱管饱,还有点小酒喝。

    青纹龙连穷文客都算不上,只能算江湖鸟人,也没有远方游吟的资格。

    苏苔芝特别鄙视没秀才证的男人。然而欠人恩情,还是想买点酒给他喝。

    于是苏苔芝勒住马,对青纹龙说:“承蒙你出手相助,要好生答谢你一下。”

    然后下了车,走到酒肆门口。

    店家正坐在一个破竹椅上,翻看一本发黄破烂的旧书,好像真的能看懂一样。

    苏苔芝拿出一枚大铜钱,上有铁划银钩隶书四字“崇宁重宝”,据说是蔡太师所书。

    这枚铜钱年龄和她们差不多,说是重宝,其实也就是十文钱而已。

    苔芝搁下大钱,叫唤店家:“兀那博士,给他来一碗酒,一碟蚕豆。”

    店家起身去打了酒,足足一大海碗。又端来一个碟子,随意抓了几把茴香豆,扔进碟子里。

    青纹龙就站在柜台边,喝酒吃豆。这就是穿短衫站着喝酒的人。因为他少了个秀才证。

    苏苔芝见他一下子就喝光一碗酒,又拿出五文钱说:“给他再来一碗酒。”

    奚巧玲也下车了,在一边悄悄说:“怎么这样答谢人家?请人家,连个坐地都没有。”

    苏苔芝没有答话,看龙哥喝完第二碗,就说:“走了吧,再吃我都要破产了。”

    青纹龙急忙把蚕豆全倒进嘴里,跟她们继续上路。苏苔芝终于用十五文钱,买断了他的仗义相救之恩。

    上了车,王娇枝悄悄对奚巧玲说:“苏姐本来是慷慨的人,对谁都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他有点刻薄。”

    奚巧玲低声说:“嗯,她认为纹身的没一个好东西。她以前见过这个青纹龙,发生过一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车马走了一个时辰,看看已是黄昏,就进入前方市镇,准备找个客栈歇下。

    本来这个时候都该到应天府了。就因为那伙贼人,害她们要花一晚住宿钱。

    这个小镇就一条街,从头到尾不过几箭路。主街都是坑坑洼洼的,路边有好多打铁的工坊。只有一个很小的集市,不过几个摊位。

    一路寻找客栈,而且要找体面些的,至少要干净。终于远远看到一家。有三层高,是镇上唯一算得上朱楼的。

    苏苔芝直到现在,还是贵妇做派,没把钱当钱。她先定个有大床的房间,住四个女子。却不知道怎么安排青纹龙。

    青纹龙不等她为难,就先说:“我是军中粗人,不用住客栈,哪个地方都可以睡。我倒愿意省点钱喝酒。”

    几个女人进客栈房间,很快就安顿好了。王娇枝不放心那个男人,跑出门去看他。

    青纹龙正在闲看路人来往,看到王娇枝,对她说:“这几天就没吃饱过,我带你去集市吃顿好的。”

    王娇枝听到这话,心花怒放。不只是因为有免费吃喝,请吃的人也很讨人喜。也没进去招呼一声,就随他走了。

    两个男女,有意走远点,因为怕那些女人发现了,也要过来吃。就沿着土路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小镇。

    走出半里路,见前方几十家茅屋,就是个小村落。

    路边一个茅顶泥墙酒家,刺荆篱笆围着。门前挑出望竿酒旗,旗上一个苍劲“酒”字,必是小镇学究所书。

    两人走到店门口。青纹龙翻开包袱。王娇枝偷眼瞄过去,见包袱里有几吊钱,还有好些整的碎的杂色银子。

    青纹龙走进店门,豪气挥手道:“兀那店家,酒一桶,猪头肉三斤,切大块来。”

    过来一个汉子,襟袖满是油垢。朝这两个客唱了个喏,转身去切肉。

    一会儿,用竹筛盛了肉,连一大碗酱摆上桌。又量了三角酒,放成一桶抱过来。搁了一把椰瓢,摆上两个粗瓷大碗。

    王娇枝见有大块肉吃,满心欢喜,嘴里说:“跟着她们,每日只有米面豆蔬,全是素食,都吃成素女了。”

    青纹龙说:“我这两日也没吃饱过。就像黑旋风黑哥常说的,嘴里都淡出什么来。”

    王娇枝用手拈肉吃,狼吞虎咽,连吃了好几块,停了下来。心想:“刚才恨不得把整筛子肉都吞下去。怎么吃了几块就饱了,真是眼大肚小。”

    青纹龙举起那桶酒,灌了好多口,得意道:“将那厮扔进粪池,就可惜当时急着走了,没细看那厮爬出粪池的样子。这样的壮举,江湖上也没个人来见证。”

    他一放下酒桶,王娇枝用椰瓢舀酒,喝了一瓢。她面色绯红,嘻嘻傻笑道:“我也很想看,那家伙浑身屎尿和蛆,是怎么个丑样子。”

    这两个男女,既不用筷子,也不用碗。吃肉用手拈,喝酒一个用桶,一个用瓢。

    王娇枝看男人大口灌酒的样子,连这都让她高兴。她说:“我听人说,天子定官职,是根据踢球和酒量来的。你这种酒量,可以封五品官以上。”

    青纹龙得意地点点头。拳脚和酒量,正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两样。而且拳脚用于行侠仗义,只对付坏人。

    三斤猪头肉,王娇枝不过吃了三两就饱了。其余的都是青纹龙吃的,吃得嘴角冒油。难怪他有熊虎般力气。没多久,肉全吃完了,酒还剩下三成。

    终于吃了一顿饱饭,真是爽歪歪。王娇枝心满意足,舔舔嘴上的油。她怕天太晚,害女伴担心。就说:“这些酒别喝完,带些回去给她俩喝。”

    转头唤道:“博士,这桶和瓢先借着,明日来还。”

    青纹龙去付了钱,拎起酒桶就走。此时已是入夜,两人踏月光而归。回头时发现,四周一片黑暗,那家小饭店是唯一亮灯的。

    往前走了好久,终于看到小镇稀稀落落的灯火。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口。

    苏苔芝正站在门口望月。她正担心王娇枝被人拐走,终于等到她回来了。

    苏苔芝看到酒桶,拿起椰瓢舀酒,连续灌了三瓢酒下肚,只觉得头重脚轻。她心想:“这几天身子虚了,又灌得太急了。”

    正好她在想数学题,睡不着觉。回房后,借酒意催眠,很快就睡着了。当晚,四个女人睡一张大床,挤得满满的。

    青纹龙就在路边小庙过夜。他从包袱里取出一铺麻布衾被,铺在地上。就在供桌前面,躺倒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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