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是因为芽月。

    芽月的出现,让花枝正在快速走向垂暮的日子又有了新的希望和色彩。

    两人回来的时候,花枝饺子已经包好了端到厨房准备等着人齐了以后再下锅。

    芽月从车上下来捧着一捧玫瑰往厨房走,林澍在她后面看着没下车,单脚撑地上手里紧跟着转了几圈铃铛。

    花枝听着声音从厨房出来,刚好碰上门口捧花的芽月。

    花枝沾着面粉的灰格围裙撞上包着鲜花的纸边,脚下下意识后退。芽月微笑着递花,花枝没反应过来,一双干枯粗糙的手捏着围裙边整个人完全愣住。

    林澍半个身子趴车把上轻轻转铃,解释说:“愣着干嘛,人送你的花还不赶紧收下。”

    芽月跟着又往前递了递。

    花枝明显僵硬且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花,低头看了许久才瘪了下嘴看芽月,一如既往地嘴硬说:“钱多到不知道该往哪花了是不是,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了还要什么玫瑰花。”

    怀里红色花瓣衬得花枝脸上多了层醉酒似的浅浅红晕。

    芽月眼睛弯弯笑着抬手在胸前竖了个拇指。

    好看,非常好看,非常非常好看。

    林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好了车下来站门口给花枝偷偷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了芽月。

    照片里,花枝老去的眼眶里都是藏不住的喜欢和惊喜。

    林澍去厨房开火煮饺子,芽月在一旁帮忙。虽然事实上她也并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静等着林澍煮好之后自己拿着碗筷往外端。

    家里没有花瓶,花枝在院子里寻了一圈才找了个盆接上水把玫瑰花养在了里面。

    林澍和芽月拿好碗筷出来的时候,一盆玫瑰花正开在麻将馆最显眼的位置。

    棕木桌上摆着银白铁盆里开着红色的花,看上去确实不太协调,但又很神奇地丝毫没有影响到它骨子里的旺盛和热烈。

    吃过饭,花枝拿保温桶打包好一份饺子让林澍去单位给林海送去。

    本来说好林海中午也来一起吃饭的,结果镇上临时有事要让他到周边黄村去一趟,林海这才给花枝打了电话,说:“中午够呛能赶回来,你们先吃不用管我了,晚上我再到买好菜到家里把这顿饭给补上。”

    林海也知道今天是花枝生日,怎么多年难得老太太有兴致在这天请大家一起来聚聚,自己却没能如期赴约,林海心里多少也有些愧意。

    花枝就是怕他把这件事想大了心里过意不去,才让林澍送饭到林海单位,说:“记得跟你爸说,工作要紧,但也别忘了好好吃饭,身体是本钱。”

    林澍无奈撇嘴。

    就算有人拿刀架自己脖子上,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跟林海说出来这些话。

    花枝让芽月跟林澍一起去。

    芽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澍看透了花枝的意思,她这是怕他不干特意给他派去了一个监工。

    属实没必要,不过林澍也没拒绝。

    保温桶挂车把上,林澍响了响车铃提醒芽月坐好了然后一脚踩下去往开元街去。

    这是芽月今天也是来松林镇以后第二次坐林澍的车。

    之前手里忙着抱花没觉得什么;现在手里空了,芽月在林澍身后坐着有些手不知道该放哪里的局促。直到经过一个减速带的颠簸,芽月下意识抓住林澍的衣角,这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个踏实的着落。

    开元街的壁画涂鸦已经能看出来初步的图案设计了。

    芽月一路看着那些色彩渐变的墙壁,仿佛有一个接一个的四季在她眼前循环播放。

    林澍还没到大院门口,葛大爷就隔着值班室玻璃看到了他出来跟他打招呼,说:“来巧了,你爸刚回来没一会儿。”

    林澍停车,芽月从车上下来,脚下刚一落地,林澍就把手里的保温桶给了她说:“二楼左拐最里面那个办公室,你拿上去吧。”

    手里饺子突然沉了一下,芽月眼神无辜地看林澍,林澍试图敷衍过去,说:“反正你来都来了。”

    说着林澍转身就去了值班室拿工具准备开工干活。

    芽月无语,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来都来了】这句话还能这样用。

    不过东西既然已经到了自己手里,芽月愿不愿意都只能硬着头皮送上去。担心她走错路,葛大爷又特意给她指了指二楼最靠边被几枝梧桐树干遮挡一半的窗户。

    芽月敲门进去的时候,林海正埋首俯身在办公桌前翻看和整写文件。

    办公室边上还有一架书柜和两把铺着松鹤图样沙发巾的上个年代留下来的老旧样式沙发。

    其他地方一览无余,看上去简单又朴素。

    “芽月?”

    见是芽月,林海意外的眼睛亮了一下,匆忙起身往外,边走边招呼芽月坐下说:“你怎么来了?”

    芽月没坐,微笑着把饺子放到桌上,伸手指了指窗外,提醒林海说林澍也来了。

    林海顺着往外看,明白过来后面色和蔼地笑着摇了摇头,说:“林澍这孩子从小脾气不好,说话也难听,平时没少惹你不高兴吧。”

    是这样的。

    还真是知子莫若父。

    芽月很想点头,但多年的礼貌修养还是让她本能地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林海笑笑,说:“要是他哪里让你不开心了,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林澍不坏,他就是……”

    他就是因为我和他妈妈的事,才会伤了心,总是冷着一张脸想拒人千里之外。

    林海说着不禁叹起了气。

    芽月急忙认真摇头,解释林澍没有惹她不高兴,最起码,这阵子是真没有。

    从林海办公室出来,林澍颜料也弄差不多了。

    芽月跟他一起出了大院往街上走。林澍拿起绘墙的工具说:“我今天下午就在这了,你可以自己骑车子回去。”

    芽月没动。

    她不会骑车,而且暂时好像也没什么事急着回去。

    林澍开始拿刷子沿着之前铺好的线条打底完善上色,芽月在旁边找了个空地坐下安静看着一面墙在林澍手下渐渐变生动鲜活起来。

    偶尔也有几个过路的会好奇在旁边驻足看上几分钟,有点吵。

    好在林澍画画的时候是全身心的旁若无人的投入,除非画到自己觉得可以停下那一笔,不然他很难被人打断。

    路人来来回回换了几波,芽月一直看着林澍手里嫩芽一样柔软干净的绿色向着四周无限蔓延直至眼前出现了像是要冲破墙体承载物一样的生命力。

    是春天。

    一粒种子冲破束缚生根发芽到最终完成自我生长与探索的春天。

    林澍手上动作停下,长呼一口气回头时他才发现,原来芽月还在。

    一直在。

    接下来一面是夏天,仲夏夜星空下盛开的大朵大朵月季花。

    林澍犹豫了许久始终没有想好该从哪里开始下手着色,最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芽月,问:“会画画吗?”

    芽月摇头。

    林澍递一把刷子给她,说:“你来画一笔。”

    啊?

    芽月眼睛大了些闪着光怀疑林澍在跟自己开玩笑。

    林澍直接走过去不容置疑地握住芽月的手把刷子放到她手里,说:“你只要画你看到这些线条时想到的画面就好。”

    林澍眼神坚定,芽月像是被鼓舞到了一样握紧手里刷子往墙那面去。脚下摆着好多种颜色,芽月想了好久,最后笔刷落在了一排五颜六色里最不起眼的枯黄上。

    林澍有点看不明白她的意思,站她身后抱着胳膊偏头认真看着芽月在他勾好的线条里涂涂画画。

    开始林澍以为芽月是要给花下的地面涂色,结果第一笔,她就落在了画面中间那朵的边缘花瓣上。

    干枯了的花朵。

    林澍蹙眉,但并没有打断芽月的意思。

    一大朵花的边缘花瓣已全部枯萎,林澍以为她要继续用剩下颜料给花心上色的时候,芽月刷子放水里洗干净了拿出来,有沾染了颜料盘里最鲜艳的红色落在了花心上。

    林澍慢慢张开嘴巴,来回搓几下颌骨想明白之后,笑了。

    这朵花,内心依旧在盛放。

    不是所有的鲜花都能在同一个花季里灿烂盛放,要允许有残缺的存在,要努力在残缺里寻找希望。

    当然,芽月画下这朵花的时候并没有像想过这些。

    芽月放下笔刷不太确定地回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画可不可以,她只是按着林澍说的画出了自己脑海里的画面。

    林澍难得一次对着芽月露出肯定的毫不掩饰的笑容。

    芽月有些意外。

    林澍笑完之后说:“今天不是笨蛋,今天是有点聪明的笨蛋。”

    ……

    天边渐渐起了橘色晚霞。

    林澍收拾好东西载芽月一起回家。

    路过体育广场的时候正好遇到何琳琳和李飞。李飞还在陪着何琳琳减肥。

    “你们?”

    何琳琳叫住他们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芽月和林澍八卦。

    芽月有些尴尬摆摆手试图否认解释,林澍倒一如既往地淡定无所谓。

    无趣。

    何琳琳看一眼立马没了继续打趣下去的兴致。

    也是,反应过来何琳琳自己也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离谱。毕竟林澍和苏礼之间,是个人都会选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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