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路画,路画”,旁边陪她听课的好友林言淮戳了戳她的胳膊,“发什么呆呢?不是你想要听这门课,专门跑过来,怎么都不听了。”

    路画转头过来小声道:“听着呢。”然后又自顾自地看向窗外。

    她撑着下颌发呆,耳朵里传来老教授的声音,他在说最经典的关于时间的理论,“Looking out i, we see the past ······aher away we look, the further ba time we see.”她没认真听,这不过是一趟她心血来潮跑来旁听的课程,没有课业的压力,于是她放任自己走神。

    蒙特利尔的秋天有着很鲜艳的颜色,窗外山坡的枫树红的她眼睛发烫。她越过那些层层叠叠的枫叶,抬眸往天空看去。“光从宇宙遥远的地方到达这里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我们向深处深处眺望,实际上是从时间往回看。”现下不是夜晚,她看不到一颗星星。曾经她以为时间是一切问题的答案,却忘记人偏偏乐于固执地一遍遍回望。

    那么越原呢,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注视的是长明不灭的星河,还是无力抵达的过去呢?

    她不会,也没有必要知道答案了。

    这是她在蒙特利尔的第二个秋天,深秋时节的风带着不可忽视的凉意,路画将外衫拢了拢,抱紧林言淮的胳膊。老教授关于天体物理学的这门课已经结束了,学生们也早都散开,她们俩慢悠悠走在步行道上,林言淮叽叽喳喳地在讲发现什么好吃的,以及她俩什么时候可以去尝试。路画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回过神时已经被林言淮拉到了圣凯瑟琳大街上。

    来都来了,于是俩人大包小包买了许多零食。路过喷泉时,旁边一位街头艺人正在弹着吉他唱一首曲子。路画只当作林言淮心血来潮想要逛街,挽着林言淮急匆匆走过,跳到一个街边橱窗旁边。

    她指着里面的一条吊带连衣裙,用浮夸的表演说这裙子漂亮地像是专门为她而制作的。林言淮瞥了那长裙一眼,挑了挑眉,转头拉着她踏入店内。

    路画如今的法语水平已经可以顺畅和人交流,与售货员一唱一和,夸得林言淮都有写飘飘然,何况她本就长得明艳动人,五官精致立体,是走在路上随手一拍都能出片的程度。

    最终两个人满载而归,逛街累到可以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程度。

    所以,当林言淮凌晨一点半在枫树下的长椅上找到路画的时候简直想骂她神经病——脑子有问题才会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外面吹冷风。

    路画吸了吸鼻子,将林言淮丢在她身上的大衣抱住,她仰着头太久,脖颈僵硬,此刻被林言淮挡在眼前,遮住了一片理不清的星河。

    “就是……这里的秋天还挺漂亮的。”她露出一个傻笑,欲盖弥彰地解释。

    林言淮才不听她解释。她干脆地伸手拽掉她的耳机,移开身,坐在路画的身边。

    世界变得一片安静,夜空之中星子高悬,“我就是……”她说不下去,毫无征兆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来。

    林言淮没说话,只是将路画怀里的大衣抖出来,披在她身上,又盖过她的发顶。

    在路画曾经的世界里,对于爱的认识是:爱不就是应该在一起吗?如果最后没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不够爱吗?林言淮当时对说出这句话的路画投来嫌弃的目光,她说:“你当做数学题啊!”

    路画后来知道原来爱是很难的一件事,在一起是更难的一件事。爱和在一起,甚至也可以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

    “回去吧。”

    “想通了?”

    “没有,大概不会想通的。”她诚实回答。

    她们的对话终结如此,路画无比感谢林言淮对她的纵容和给予她的空间,林言淮不会问为什么,或许她知道路画对这种问题无法回答,而这也让路画可以安心地挽着她的手臂。

    她其实已经很少去回顾从前了,她让自己往前走。但人偏偏乐于去回望,不论那是伤口还是蜜糖,更何况她遇到未解的题,梗在她行走的路上,她绕了过去,远飞加拿大,可无论绕了多远,那片天空总是一样的。

    她就是在这时候突然迷迷糊糊想到,是不是那天她在神明面前的许愿不够诚挚,才会有这样的结局。

    青峰山是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座山,山上有个寺庙,据许多人说那座寺庙很灵验。过早的时候,青峰山会有缭绕的雾气。路画伸出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指缝里穿过几丝清凉的风,青灰色的山峰正在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

    林言淮神采奕奕地在她面前爬着曲折的台阶,路画抱着一袋小面包跟在身后,问道:“还没到呢呀?”

    “想要求神拜佛,不得绕几个弯,爬几个台阶吗?”林言淮说着,催促她:“快点,等会太阳升起来就热了。”

    路画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将小面包塞回书包里,快跑了几步赶上林言淮。

    那座寺庙叫普陀寺—— 就是每个省市几乎都有一个普陀寺的普陀。她们来到寺庙门前的时候,寺前的香炉鼎早已烟雾缭绕。

    路画饿了半天爬上山,这会儿已经重新掏出来小面包来,慰劳自己饥肠辘辘的胃。

    林言淮跑去领香,回来后塞了三根到她手里,“不是要许愿么,生日愿望想好了吗?”

    “想好啦想好啦。”路画三下五除二将小面包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道“走!去上香。”

    那天是她的二十岁生日,林言淮带她来求平安符。她将那枚小小的红色平安符放在手心,左右端详了一下,颇为怀疑地问:“平安符真的能护佑人吗?”

    “你觉得呢?”林言淮秉持着“常怀敬畏之心”的心态,认真朝殿上的神佛合手拜礼后,反问她。

    “我觉得······心诚则灵。”她也学着诚恳道,小心翼翼将平安符收了起来,“我再认真地拜一拜还来得及么。”

    晚上在宿舍的时候,路画神神秘秘地翻出个针线盒,查了半天教程后,选了最简单的方法,在平安符的背面绣了一朵小郁金香,然后展示给林言淮看。林言淮看着那朵丑丑的小花,笑道:“怎么不绣朵桃花呢,这样保不准你的桃花运就来了。”

    那时候她大三开学没多久,课业压力还不算大,有一些时间去继续做志愿者。于是没课的每周二下午就成了她固定的志愿者时间。她的志愿服务选了一家自闭症儿童的教育机构,叫做爱慧自闭症康复中心,学校的志愿协会这家机构常年合作,每周都会排时间表安排学生过来。

    路画自从大一的时候偶然报名参加了一次这里的志愿活动后,就变成了一位固定的志愿者,没课的半天总会留给爱慧的孩子们。自闭症的孩子们大多有广泛性的发育障碍,具体表现出不同程度的言语发育障碍、人际交往障碍、兴趣狭窄和行为方式刻板。这样的孩子们往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是很难与一个人熟悉起的。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孩子们还不理睬她,到现在见到她有的孩子会过来抱抱喊她姐姐,甚至她要离开的时候会抱着她的腿不撒开。

    这周二路画陪着孩子们上完最后一堂课,将孩子们一一交还给家长,便等着和同学们一起坐公交车回校。不过今天志愿协会的会长学姐也同他们一起来了爱慧,说是要为学生盖几张志愿者服务证明。她与学姐关系还不错,于是便陪着学姐一起去找陈校长。

    来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办公室的门已经锁了起来。带她俩来找校长的刘老师打了个电话才知道,校长下午有事儿先离校了。

    今天盖不了章,学姐明天又有课没办法来,路画想了想自己的课程表,明天下午只有两节课,可以下课后过来一趟,帮学姐个小忙,便提议道:“学姐,不然我明天下午帮你来盖章吧,我下午只有两节课,有时间过来一趟。”

    “可以吗?不会麻烦你吗?”

    “不会的,刚好今天我听康康的妈妈有讲说明天可能晚点来接他,我明天还能陪着康康一起玩。”康康是路画经常陪着一起上课的小男孩,今年四岁半,脸蛋肉嘟嘟的,被妈妈梳着可爱西瓜头,虽然很少讲话,但大部分时间都乖乖的。

    “刘老师,明天我们可以来盖章吗,这些学生比较着急。”学姐问刘老师。

    刘老师有些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行,明天校长会在的。”

    “不会打扰到学校的安排吧······”路画看出了刘老师的犹豫,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以防万一询问清楚。

    刘老师摇了摇头,“不会的,没关系,明天你来找我就好。”

    “谢谢刘老师,麻烦您啦。”

    “客气啦,是你们这群学生们帮了我们太多太多了,爱慧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离不开你们学校志愿者们的支持和帮助。”

    顺利完成任务的大家一起返回学校。第二天路画便在下课后急匆匆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坐了一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来到了爱慧。

    学校里正在上课,院子里显得很安静,不过安静是极暂时的,没半分钟便听到音乐老师的声音响起来,在唱一首简单的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

    今天下午好像是没有志愿者在,刘老师正在门口等她。她跟在刘老师身后路过教室的时候,看见教室内除了音乐老师之外,还有个人坐在钢琴旁,路画这才意识到原来从刚才起,学校里一直有钢琴弹奏的声音,在老师唱歌的声音之外,叮叮咚咚的清脆又温和的乐曲,给这个属于星星的孩子的学校带来了一份静谧的感觉。

    陈校长在办公室内等她,见到她的时候还有些抱歉,朝她道歉:“不好意思啊小画,昨天我有些急事要办,没想到耽搁了你们。学校到这里距离这么远,还麻烦你又跑一趟。”

    “不麻烦的,刚好今天来,也能再多陪陪孩子们。”路画忙不迭回答道。

    陈校长一边盖章一边感叹道:“我们爱慧有过无数个志愿者来这里,虽然我们始终希望志愿者要能长久一些,这样才能让孩子们更熟悉,对孩子们的成长更好更有益。但这几年里,就数你坚持得最久了。”陈校长说完,将那些志愿服务证明交还给路画,“想陪孩子们的话,让刘老师带你去吧,我记得今天下午的安排是音乐课。”

    刘老师却在这时补充了一句:“这会儿音乐课正在上课呢,这节课倒是不需要志愿者来陪着,我们也希望孩子们能够慢慢变得更独立一些,小画还是早点回学校吧。”

    陈校长敲了敲脑袋,“瞧我这记性,既然如此,那小画早点回校吧,距离这么远,太晚了一个人也不安全。”

    既然是学校的安排,路画只好乖乖答应。

    再经过走廊的时候,音乐老师唱歌的声音不见了,钢琴曲已经从一闪一闪亮晶晶换成了她没听过的曲子。只是她刚要下台阶,却被一位小朋友冲上来抱住了腿。

    她低头一看,康康正抱着她的腿,大眼睛眨呀眨,口中模糊不清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路画蹲下身来,将康康抱在身前,纠正他道:“康康,讲话要一字一字来讲,不然姐姐会听不清楚哦。”

    康康不理睬她,转而自顾自拽着她书包的带子。

    音乐老师追出来,也蹲在一起哄康康回教室去,康康却始终不放开手,路画只好半环抱着康康,防止他做出其他举动受伤。

    “也许康康是想让姐姐陪他。”有个男生的声音响起,路画抬起头,辨认出是刚才弹钢琴的男生正站在教室门口,看向他们这边。“刘老师,不然就让这位小姐姐陪着康康一起,可以吗?”他看了路画一眼,转头去征求刘老师的意见。

    刘老师见此情形,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路画戳了戳康康的脸颊,“怎么气鼓鼓的?你喊姐姐,我就抱你好不好?”她一字一字地教:“姐——姐——”

    康康这次很听话地放开了抓在手中的书包带,含混不清地吐出好多字,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路画一如既往没怎么分辨清楚康康说了些什么,但是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路画不再逗他,抱着他回了教室。

    “那我们继续学习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吗?”音乐老师坐在小板凳上,放出这首儿歌。

    路画抱着康康坐在旁边,男生也没再弹钢琴,而是看顾着几个小朋友,跟着音乐老师教大家拍手打节拍。

    其实他们的音乐课并不是要让小朋友们真的学会一首歌,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培养孩子的感知能力,也希望能够不断提高孩子们的口语交流能力。

    “你是星星的孩子知道吗?”路画对康康讲,旁边的小女孩也过来趴在她腿上,路画摸摸小女孩的头发,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听进去:“小念念也是,是天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教室一共十三个孩子,估计是大家对她比较熟悉的缘故,慢慢地她的小板凳周围围了一圈小朋友,路画也跟着小朋友拍着手,一句一句学:“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最后一堂课结束地很快。家长将小朋友都接走,只剩下了康康。刘老师便在这时候来领康康,“康康的妈妈还要二十分钟就会过来了,康康我先照顾一会儿就行,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不用啦刘老师,我陪着康康等妈妈就好,刚刚答应康康的。”路画拉了拉康康的手。

    康康虽然吐字极不清楚,但她认识康康这么久,也能勉强听清一些字眼,大概想明白康康刚刚抱着她是说“要姐姐陪着等妈妈”的意思。

    “我陪她一起。刘老师去忙吧。”刚才下课后没见到人,这会儿又出现在一旁的男生这时候也开口说道。刘老师于是不再勉强,去忙学校一天的收尾工作。

    教室窗户下铺着一大块毛毯,康康坐在毯子上玩积木,男生于是教康康将不同颜色的积木分别放在一摞。

    然而康康的耐心只能支撑他挑拣出五块同色积木,第六块的时候,便开始挥手将所有的积木块打乱。无论男生再怎么劝导,康康都充耳不闻。

    彩色积木哗啦哗啦掉落在小桌子上面,又被康康拨在地毯上。

    男生颇有些气馁,路画觉却禁不住笑出声来。

    男生哀愁地看了她一眼。

    路画连忙安慰,她经常听到老师们提起孩子们的特点:“自闭症的孩子缺乏连续记忆,而且很容易受到干扰。康康已经上了一天课了,让他自己玩会儿呗。”

    男生不情愿地放下手中那几块来教康康分辨颜色的积木块,双手撑在地毯上,放松下来。

    “你是这里新的老师吗?”路画盘腿坐在康康一侧,好奇问道,“以前都没见过你呢。”

    男生闻言笑了起来,看着很开心的模样,“只是个志愿者。”男生回答,又补充:“和你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叫路画,是嘉大的学生。怎么称呼你呀?”

    男生顿了顿,答道:“我叫······越原。”

    “越原。”路画小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男生抿了抿唇,目光随着她晃头的小动作摇曳了一下。

    路画没注意男生的神情,她一边看着康康玩耍,一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月圆。听起来······这真是个很圆满的名字。”

    男生侧头去看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明白了她意中所指,似有似无地笑了笑,“大概吧。”

    她随手翻出一只画笔和半页纸递给男生,目光短暂地在他身上落了落,又重新回到康康手中摆弄的积木上,在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她说话的声音也放得更轻:“是哪两个字呢?”

    半页纸上布满彩色线条,粗细不一却有奇怪的和谐感,不知出自哪位小朋友的画笔。男生伸手接过来,在纸面上工工整整地写:越原。

    “这个姓很少见欸。”路画道。

    越原点点头,又轻轻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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