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才能没马蹄

    幸运的是,直到宋词十五岁,这乞丐还活着。

    之所以能活这么久,自然少不了宋词的精心照顾,自从乞丐姜六一把屎一把尿把宋词拉扯到八岁后,宋词就接替了他光荣的乞讨工作,每天带着小毛驴出门卖艺,凭借一部手机成功赚得了她八岁的第一桶金。

    宋词计划着,或许可以给乞丐盖个房子了,虽然他们生活在偏僻的乡下,但邻里人几乎都有一个茅草房。

    她也想给乞丐盖一座茅草房。

    这样等她到了不得不走的那天,乞丐就有一个家了。

    但没想到这家伙根本不思进取,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逗毛驴,以及逼着宋词叫义父。

    没长大之前宋词还能舔着脸叫叫,但十岁以后她就真没脸叫了,对此乞丐也不生气,只是笑怪她长大了就忘了爹。

    他们从不同床睡,宋词坚持男女有别,除此之外宋词还发现,十五年,他好像没怎么变过。

    这天,宋词照常去杨柳东家买酒,说起了这个怪事。

    “你不觉得乞丐很奇怪吗?”宋词扎着女娃很少扎的高马尾,咬着一根杨柳枝问道。

    卖酒的杨柳东家叫李二,是个考不取官职的秀才,他半只眼睛不知道怎么被官兵挖了,从此就带着个痴傻老婆在驴儿村卖酒。

    李二看着宋词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吓唬道:“你这泼辣样子要是被巡查的官老爷看见了,可是要被绑去浸猪笼的。而且你义父养了你十五年,你不叫他爹就算了,还左一口乞丐,右一口乞丐,这叫他听了去得多伤心阿。”

    宋词咬杨柳枝的小动作一顿,突然开口:“对了李叔,你说你曾经进京赶考过,那你知道大宋的东厂吗?”

    李二是个耳背的,没听清,于是扯着脖子喊:“你说啥,我是个半聋半瞎的,你再说一遍!”

    宋词知道现在就算说多大声他都不一定听得见,于是开始在他手心写字。李二对字儿最敏感了,他就算全聋全瞎,摸到字儿也绝对认得出来。

    所以当宋词写完最后一个字儿时,那李二瞬间脸色惨白,框框打了自己三个大嘴巴子后,拉下宋词小声说道:“娃儿阿,东厂可不是谁都能说的。诺,你看到我们头顶上的天了吗,他们就是天,就是地,大宋的每一个人,都将在他们的注视下过完一生。”

    这么恐怖?宋词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思量片刻追问道:“这东厂真就这么厉害,连皇帝都管不住他们?”

    李二笑了一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指着自己被挖了的半只眼睛说:“这东厂不仅管人,还管一众妖魔鬼怪。他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要挡了他们的路,侦查令牌从二十三司一取,就是杀也要杀个真相出来。”

    “对了,你知道我这半只眼睛是怎么没的吗?”

    李二弓下脑袋,呵呵笑道:“就是因为,在我进京赶考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东厂锦衣卫杀了一个妖怪!”

    妖怪?宋词皱眉,半信半疑的看着面前的李二。其实这些年她也打听过一些东厂的事情,很多人都对此一概不知,甚至有人连东厂这招牌都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按道理来说大宋的东厂就像现在的最高监察机构,甚至权利远远超过生杀予夺,不可能在大宋民间一点儿消息没有。

    而且宋词还专门去找了记录大宋野史的话家子,东厂对大宋皇权的更替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可对东厂的叙述却寥寥几笔,就像在刻意隐瞒这个机构。

    他们就像这繁华王朝的阴影,每一个时间点都有他们的影子,可他们的足迹却被刻意抹去,最后完全隐匿在这汹涌澎湃的历史中。

    难道说,这东厂真的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宋词每晚都在猜测,直到李二说出他亲眼看见东厂锦衣卫杀了一个妖怪,宋词大脑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虽说鬼怪之说不可信,可举头三尺有神明,能让皇家都如此忌惮,甚至恨不得立刻抹去这个机构的存在,理由也许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世界上真的有鬼,而且东厂不仅负责抓人,还抓鬼!

    宋词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好歹她也是个接受了唯物主义教育的大学生,对于鬼怪之说确实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而李二见宋词笑了,认为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说,忙道罢也罢也,埋怨自己居然跟一个小小女娃讲这些。

    宋词正想反驳他,谁知不远处突然传来邻居孩子李元的叫喊,他捧着手扯着嗓子大喊:“宋两两,你爹要死了!快回去看看!”

    宋词一愣,连忙起身向家中跑去。好不容易跑回家抬头一看,只见一人一驴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身边还站了个水灵灵的姑娘。

    宋词认得这姑娘,她是屠夫方家的女儿,如今十八岁,正是嫁人的年纪。

    老三见宋词来了,起身用驴蹄子拍拍屁股后昂扬着脑袋走过来,宋词俯下身,问道:“哎老三,你说乞丐是不是看上这方家姑娘了?”

    老三哼哼了两声后,朝她无情翻了个驴眼儿。

    宋词气笑了:“不是,你这毛驴怎么还给我翻白眼儿呢?”说着正要抬手揍它,却被姜六叫住。

    “不是去李叔那卖酒吗,怎么现在才回来?”他起身对着宋词笑笑,然后招招手,“还不过来?”

    宋词走过去,将打满的酒壶扔到他身上:“以后不要再开那样的玩笑了,小心自己有一天真死了。”

    姜六没说话,只是又躺回椅子上开始懒懒散散品酒,温暖的阳光打在他轻扬的脖颈上,衬的那线条更加利落流畅。

    宋词看呆了几秒,然后下意识别过眼,遮遮掩掩开始说些胡话:“义父,方姑娘还看着呢。”

    这么一说,那方姑娘的脸瞬间红了,扭扭捏捏看了姜六几眼,然后小走着转身离开。

    看着方家女娘的背影,宋词感觉自己吃到了瓜,小板凳一搬,坐到姜六身边开始八卦起来。

    “哎乞丐,你觉不觉得那方姑娘看上你了,想当你媳妇儿?”

    姜六则歪头看着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乞丐阿。”宋词很认真的回答,“我不一直这么叫你的吗?”

    姜六听完就一个糖炒板栗下去:“没大没小的,叫爹。”

    宋词摸着额头,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不叫,我才不想叫你爹。”

    二人之间陷入沉默。姜六看着宋词那固执而坚毅的目光,无奈笑了一声。

    “养不熟的小女娃,到一边玩儿去。”

    说着就要翻身睡大觉,结果却被宋词一把抓住胳膊。

    “哎我说真的,你都这么大岁数了,真就没想过讨个媳妇儿?”

    姜六闭眼摇头:“我一个半吊子的命,娶什么媳妇儿。而且万一她对你不好,我大半辈子不白搭了。”

    宋词听见这番话,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她看着蜷缩在一切的姜六,很认真的说道:“你放心乞丐,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有一天你真不行了——”

    宋词眼眸垂了垂,从怀里拿出那部早已没电的手机:“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在了,也不要害怕,因为我已经把你的样子装进了这个宝物里,我会一直记得你。”

    姜六没有回头,只是笑音中带着丝无奈:“好好好,算我这些年没白疼你。”

    彼时天色暗沉,宋词看着躺在长椅的姜六,知道他又不打算上床去睡,于是进屋拿了床被子给他盖上。

    姜六身体不好,宋词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他病痛的时候不喜欢上床睡觉,哪怕那张床已经很硬了,但他还是没办法入睡。

    宋词对此毫无办法,她只能给他盖上一床被子,然后看着他痛。

    将老三也拴好后,宋词进屋躺在床上。

    听着屋外时不时传来的闷哼声,她根本睡不着。那声音隐忍又克制,想必外面的人一定痛极了。

    宋词翻了个身,没想外面传来姜六的声音:“你睡不着吗?”

    宋词摇摇头:“没有,我在看外面的月亮。”

    姜六:“是吗?”

    宋词本以为他还会在说些什么,结果等了很久也没有下文,甚至连刚开始的闷哼声也听不见了。

    宋词眨巴着眼睛望着那抹圆月,慢慢的,慢慢的,也陷入了睡梦中。

    *

    是夜。

    宋词是被一阵奇怪的沙沙声吵醒的。

    她感觉头顶有谁盯着自己,可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看着那层薄薄的纸窗。

    慢慢的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窗户纸上出现一个佝偻的人影,它举着灯笼诡异的从纸窗面前闪过,嘴里还唱着一首不成调的民谣——

    “白土坡,新娘轿,头颅掉在哪里了”

    “纸窗儿,女娃笑,谁在偷看我赶道——”

    下一秒,一双眼睛冷不丁与宋词四目相对,

    “小女娃,你在看什么?”

    宋词吓得一个激灵,翻身下床点燃油灯,却发现屋里根本没人。

    这是怎么回事?宋词回想起刚刚那双肿胀的眼睛,披上衣服推开门。只见门外也没人,只有姜六躺在椅子上,看样子是睡着了。但宋词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她看着门前树下凸起来的一大块,抄起门边的木棍子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是人还是鬼?宋词带着疑问走近那片凸起,然后举起棍子狠狠打了下去。

    没有声音,但是软的。

    此时月光偷偷从乌云里露了个面儿,借着微弱的光线,宋词发现树下居然躺着个人。只见这人浑身鲜血,脸也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左肩胛骨上还有个大窟窿。

    宋词踢踢那人,感觉这人应该是死了,刚转身,突然被人抓住裤脚。

    “救救我......”

    宋词叹了口气,看向他:“真不是我不想救你,只是我不会医术,实在爱莫能助,我总不能拿起剪刀就对你一顿乱剪吧?”

    说完,宋词一脚踢开他,正要抬腿,结果又被抓住。就这样试了不知多少次,宋词妥协了。

    她转身抱起地上的男人,走进屋把人放到床上后,开始检查起他的伤势。撕开衣服,只见已经开始溃烂的身体上大大小小都是窟窿,刀伤鞭伤也夹杂在一起,两条腿也被打折,看样子之前受了不少苦。

    那些个血窟窿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啃咬钻噬过,宋词眼疾手快从里面抓出一只已经死了的虫子,左右观察无果后将它放进了旁边的木碗里。

    望着眼前辨识不出面容的男人,宋词转身开始翻找起最近买给姜六的药,其实她说自己不会医术是假的,自己怎么可能不会医术呢,和姜六相伴十五余年,她清楚记得他吃几两药,每种药熬几个时辰。

    她的医术是姜六手把手教的,她的手法和姜六如出一辙,在这个暗潮涌动的时代,他授自己以悬壶,不为别的,只为自保。

    宋词简单将男人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后,随意搬个凳子坐下,眼睛开始在他身上搜刮。从头到尾一翻打量下来,宋词还真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那就是他屁股上有字。

    上面刻着,贞年十五子时,特授狼牙。

    狼牙?宋词皱眉,这狼牙又是何物?

    就在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宋词抬头看去,就见姜六慢慢走进来。

    宋词立刻起身:“乞丐,你怎么醒了?”

    姜六闻着屋子里的血腥气,走向床头:“早早便醒了,从你翻身下床的那刻开始。”

    宋词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她早该意识到的,打从小的时候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这不是一种监视,是一种习惯,长年累月下来记在骨子里,无法舍弃的习惯。

    宋词这么一想,忍不住鼓鼓嘴,忽然觉得姜六这爹当的还真不错。她看着姜六打量完床上人,然后回头静静等着自己解释的神情,连忙开口道:“哦,他是我在门前大树下捡到的,就老三经常撒尿的那棵树,我瞧他实在可怜,便顺手帮了一把。”

    姜六也没多说,只是看了看伤势后摇头:“伤的很重,你若真想救他就只能靠草药吊着,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熬不熬的过去。”

    宋词点点头,大方笑道:“我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救他也只是一时心软,不强求,不强求。”

    姜六抬头看向她,一时四目相对,四周寂静无声,宋词感觉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可姜六只是无声一笑,边伸懒腰边学她的口气说话:“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然后随意摸摸她的头发,又自个儿出去了。

    宋词抬眼看了看自己被薅乱的头发,二话不说抱了床被子跑出去。

    “乞丐!我跟你一块儿睡。”说完宋词把被子一丢,摆个大字倒头就睡。

    姜六看着她这躺尸般的样子,连连摇头:“没半分姑娘家的样子。”

    宋词眨眨眼,突然哎呦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腰:“地上好硬,咯的我腰好痛,乞丐——”

    姜六侧过身不去看她。

    宋词叫的更委屈了:“乞丐——”

    “义父——”

    “我的好义父——”

    姜六终于受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起身敲敲扶手:“起来,你睡椅子上去。”

    宋词顿时笑了,向他伸出手:“要义父拉我。”

    姜六看着她小孩子般幼稚的动作,也只能惯着,伸手拉住她。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妮子故意的,一点劲儿不使,拉了好几次人跟在空中荡秋千似的,还一直对自己笑。姜六见状,干脆一个用力,将人完全扯了起来。

    宋词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嘴唇碰到了某人的下巴,温热的呼吸在此刻交融,宋词下意识抱住姜六的腰,大脑此刻一片空白。

    不知抱了多久,头顶传来姜六的声音:“怎么,小时候还没抱够?想多抱一会儿?”

    宋词耳朵瞬间红了,一把推开他:“胡说,我要睡觉去了。”

    说完别扭的躺在椅子上,手摸向自己的嘴唇。

    刚刚,他应该没注意吧?宋词舔舔嘴唇,感觉那靑茬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她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他,突然姜六来了一句:“明天你进城买点药,好给屋里那小子治病。”

    宋词哦了一声,感觉他可能真的没在意。于是微微呼了口气,脑子里回想起男人屁股上的字。

    一转眼十五年了,宋词一直没忘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那男人屁股上的字虽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排版却是规规矩矩的官家样式,而且这人伤的如此重,必定是用过极刑。至于狼牙二字......

    宋词决定明天进城,再去找那个野史话家子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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