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灾

    “你这话倒说的有道理。”

    “我哪句话说的没道理?”

    明莲容不急回山,反而找家看起来像话的茶肆进去,寻个靠窗的席位只讨碗水来。

    “你要制什么?”

    明莲容抬头得意一笑:“不声不响登天齑粉。一旦目标出现,立马送他归西,任天下英雄掘地三尺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痕迹。”

    竺期昭笑容凝固在脸上,尴尬地挠挠头:“莲容最厉害咯。”抓过邻近的店小二要了碗茶水,茶水下肚,“要不是说你们鲁莽呢,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的。”

    “你紧张什么?”明莲容装模作样从腰间摸索一番,倏地向他甩去,竺期昭先一步挡住她的拳头,案上齑粉顿成凌乱状。

    “我怕兔死狗烹啊。”

    明莲容嗤了一声:“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么?”

    一旁的客官抓把瓜子朝这边看来,虽人数不多,明莲容也面露窘态,忙撤回手别过头望向窗外。

    木窗半掩,垂眸看去。街上赶牛车的人不在少数,车上运载各式各样货物,明莲容才知在茶肆逗留已久,山上值守的弟子也定给明子卿递去状纸。

    “小师傅这是在研究什么?”

    明莲容抬眸,发现来了位负剑的侠士凑头看着案上药粉,正要垂指戳去,明莲容两指及时拈着他护臂上隆起的衣裳,把他拉得远远的。

    “救命的药,还望英雄高抬贵手。”

    听到“英雄”二字,侠士双目一亮:“有眼光啊。”

    他取下铜剑随手按在木桌,气力波及到陶碗和茶杯,滚到地上摔个稀碎,敞开的齑粉更加凌乱,甚至高扬空中四下缠绵。

    明莲容早就见怪不怪,动作娴熟地挂上面纱,再望向腰牌,是块大虫雕纹的赤金腰牌,与某人的一模一样。

    便沉了口气,隔着桌案捧住竺期昭的手,难得诚心诚意说:“你师门的,你们聊,我找个角落制宝贝。”

    “师弟,你怎么、怎么铁树开花了?”

    “去你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啊。”竺期昭抑扬顿挫地挑眉说道,尤其强调了“灾”。

    明莲容收拾药粉的动作骤然顿住。

    一样的牌子?师弟?难不成?

    明莲容忙抬眼看向他的脸,浓郁柳叶眉下果然有双月牙眼睛,正眉眼含笑地打量自己。

    果然是竺期昭唯二的师兄竺空青,比竺期昭还疯癫,有套出神入化的剑法,能将无形之物化为锋刃,至今无人敌过。

    凡做生意,若无外患必折无疑。隔行不隔理,此番道理运用到除匪上,亦是受用得很。

    竺期昭打了个喷嚏。

    “您老快请坐,”明莲容殷勤地引他坐下,又招呼过店小二,“小先生,请上碗茶水。”

    不知何处轻飘飘传来一句:“东西记得赔。”

    明莲容动作敏捷地将药粉收拾到一块,眉梢间尽是笑意,想再次确定眼前人的身份:“您是?”

    竺空青双眸放光,沿着某种弧形反复打量,丝毫没听见明莲容的话。

    明莲容瘪了瘪嘴,转向偷笑的竺期昭,郁郁道:“你们剑宗有看别人头的习惯?有毛病吧。”

    竺期昭猛然拍手,贴近竺空青谄媚:“哎呦,莲容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师兄呢。”

    竺空青笑意不减,无情地抬手将他推回原处,脸上漾出朵朵桃花,良久终于开口:“我记得妹妹。去年医师大会,有位针法炉火纯青、气质清冷难近的美人医师。那可真是厉害,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紫棠医派、风圣医派的嫡系弟子也黯然失色。她身边端茶倒水的就是妹妹吧。”

    “对对对,美人医师就是我四师姐明池。”明莲容咬牙点点头,假笑频繁,直接长在脸上,连装的功夫也省了。

    “不是号称苍竹派小长老的嘛,怎么江湖上不见妹妹传闻?”

    “才疏学浅,腹无点墨,岂好抛头露面惹人耻笑。”明莲容通过他的剑确认了身份,直接夺过话头,“英雄将去往何处?”

    “去一方充斥道义之处,那里人人平等平均,毫无利益牵扯。”竺空青眼皮一眨,顿时泪光闪闪,薄唇微张,不计其数的言语将要鱼贯而出。

    明莲容摸摸药袋后,两眼一黑。

    “小师叔。”熟悉的声音骤然响在耳畔。

    “子卿!”明莲容睁开双目,发现明子卿和明荣一前一后站在身边。

    比起良性竞争,明莲容还是更喜欢顺势而为,便趁竺空青与明子卿打照面之时,给竺期昭递眼色离开。

    ·

    竺期昭:“你怎么回心转意了?”

    明莲容:“妄加揣测门派长者,三十遍门规呢。”

    四人回到山门已是一更末,高悬的四角铜累红笼因风微晃,人脸上灯影幢幢,皆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明荣抻直胳膊打个哈欠,喃喃自语:“小师叔身子不适,合该早早说出,咱们整日与药为友,还下山就诊,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嘛?”

    “思虑不周了。”明莲容朝竺期昭抬抬手,他很快会意,揽过明荣的肩头说笑着就往住舍走去。

    不待明子卿盘问,明莲容先行一步三指作誓:“山上进山贼了,所以请他来,绝对没有旁意。”

    今夜阴云隐匿婵娟,只剩风过森林的萧瑟声,明灭微光下,明子卿将药包递给她,莞尔道:“明荣悉数说给我了,师父交代说,登了籍册就是苍竹派弟子,一切按章法办事。”

    明莲容笑不出来,心道这便是人少的好处,传话传得怪快。

    又一阵风过吹起衣袂,明莲容拍拍明子卿的肩后径自回去。

    ·

    翌日晚膳终于不再是莲子粥,众弟子纷纷拍手称快。

    明莲容能做得了小长老,自然薄技在身,心比旁人多一窍,短短一日内发现两件事。

    其一,轮守此地的内门弟子人数减半,多半是下山布粥去了。

    其二,山贼范围已缩小到两人身上。首个向莲子粥发出挑衅的,和劝他的。

    明莲容揣着配好的送命药粉,在晚功课时特意拽上竺期昭,坐在他们二人身后。

    明莲容心道,真是天助我也,此二人还正好厮混一块儿。

    竺期昭抬指戳戳她的胳膊,明莲容才收回思绪不解地凑过脸。

    竺期昭面无表情,又指了指前面。

    明莲容顺着望去,两张惊愕的面容同时出现眼前,将她吓得顿时失了魂魄。

    “妹妹笑得好生……阴鸷。”右侧人眼底划过一丝狠厉。

    明莲容汗毛倒立,连连点头哈腰:“误会误会。”

    “你们给我低声些,没看见今天是谁带咱们晚课么?”

    四人循声往后望去,只见上次挨打的弟子又坐在他们二人身后。

    今日轮到明佳茵坐堂,台下背诵功课声音嘈杂刺耳,比其他内门弟子坐堂时的声势更盛。

    “小先生,请教一下,”明莲容将注意力放在面前孱弱儿郎身上,手执书卷挡着脸,“您家里是做什么的。”

    “杀人越货。”

    明莲容心里吐出一口鲜血,果然新时代的山贼就是不一样,忙坐回身子摆摆手:“随口一问,我可一点儿没听见。”

    孱弱儿郎面上毫无表情波动,转回身子继续落眸书中。

    明莲容心中五味杂陈,思考良久终于说服自己换个解法,比如,良言相劝。

    “姑娘这里没事吧。”孱弱儿郎面无表情地指指自己的头。

    竺期昭再也不看不下去,勾过她的脖子凑头咬牙恨道:“他敢说,你就敢信啊?”

    “信,我可太信了。”

    “……”竺期昭摊开手中的书挡着,又翻了个白眼,“我说我是山贼,你信么。”

    “我信。”明莲容脸色骤然煞白,“你、你看后面。”

    竺期昭面如死灰地转过头,对上双熟悉的眸子,与夤夜相伴适宜得挑不出毛病,她手中戒尺跃跃欲试。

    明佳茵扫视一圈,终将目光定于明莲容身上,嗤了一声:“又是你,上次跑了你的,这次就迫不及待了?”

    堂内读书声逐渐消失,直至无声无息。明莲容识趣地伸出手心,埋头等候受罚。

    “我怎么敢打你呢?”明佳茵手执戒尺触碰在手心,明莲容痒得头皮发麻,它只是在手心转几个圈,“你上前来,我要考你。”

    “那还不如打我。”

    “明佳茵,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又不能保证能永待内门,考核不过关还是要回来的。”

    明莲容目光落去,果然是之前那位女弟子,脸上登时闪出感动的泪水。

    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明莲容寻得山贼已是欣慰万分,若能再少个敌人更是锦上添花。

    四下危险重重,明莲容遂拉着她走出去。长廊下并没有学堂众人期待的“厮杀”,明莲容反而就着堂内烛火将她说教一番。

    ·

    “紫鸣,弟子当中有位瘦小孱弱的,你可记得他?”

    夤夜窗下,明莲容贴着女弟子闭目喃喃。

    紫鸣一手环过她,一手捋顺她的头发,温声道:“记得。”

    黑夜中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他不是老和竺期昭走得近嘛?”

    明莲容忽然困意全无,有强烈的冲动想去另一间院落狠狠踹他,上下牙齿连续打磨。

    “谁在磨牙?”

    “阿塘怎么对他有兴趣?”紫鸣面颊紧贴她的头皮。

    明莲容:“有贼心没贼胆。”

    “脾气古怪得很,学医却不含糊,下半年进内门三人当中八成有他。”

    “咱们啊,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外门夯实基础吧,像二师姐那般运气的千里挑一,明佳茵那般废寝忘食的亦然。”

    “对了阿塘,你以后远些那个竺期昭,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关于后半句,明莲容疯狂点头。

    ·

    “什么!今日考核!”

    新上山的弟子听到明荣的话后顿时怒发冲冠。

    此时议事厅已稀稀落落站了二十几位内门弟子,表情严肃地各做其事。

    主管外门的是明荣,主管考核的是二徒弟关莹。

    众青衫弟子聚集院中,表情不同地望向议事厅内,手捧书卷发愤复习的人亦不在少数。明莲容抱臂挤在人群中,反复追寻风又山的身影。

    昨日已打听到,那位孱弱儿郎名唤风又山,相伴的圆润儿郎名唤潘咏思。

    江湖风云人物册子上记录的人物风绝,正是金狮寨寨主大名。同姓不同名,八成披了马甲。且其做派稳当,甚有掌权者的觉悟。

    “别找了,他在你后面。”

    竺期昭的声音回响耳畔,明莲容汗毛倒立,僵硬地往后望去,果然见风又山身形矮小藏在人群中,紧闭双目不知在想什么。

    竺期昭抬手将她的头拨回来,附耳细声道:“小长老要怎么办。”

    气息交错间,明莲容对上他的眸子,四目眼波微荡,逆光勾出他脸颊的线条,高挺鼻梁如远处眺望的青阳峰,美丽且危险。目光不自觉又往下移去,喉结起伏在雪山之上。明莲容脑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抬指触去。

    内力丰厚的手掌霎时制住她的动作,眼前人似笑非笑:“下流啊,明莲容。”

    明莲容忙撤回手指,避开与他的接触,慌乱说着:“药科的时候再动手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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