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患者在ICU里观察时,家属可以进来陪同一个小时,这个机会老两口直接让给了贞贞,可能小儿子也是希望看到她的。

    冯贞换上防护服后,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了许烈的病床旁。

    只见阿烈紧闭双眼,脸色很苍白,口鼻处带着吸氧面罩,看着一点生气都没有。

    冯贞吓坏了,隔着口罩喊着他的名字:“阿烈,阿烈……”

    可是阿烈还是一动不动,冯贞没有灰心,她不相信阿烈就这么离开她。她坐在凳子上,和他说着话。

    “阿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吗?”冯贞明明掉了眼泪,却还笑着说道,“那时候我真的好讨厌你啊,可是你这个人可能天生贱皮子,我都对你爱搭不理的,可你依然黏着我,非要跟我在一起。”

    说道这里,她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当然是不愿意的,因为那时候我心里还装着易安哥,在说我也不喜欢你,怎么可能答应你呢?可是后来我竟真的爱上了你,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兜兜转转,我们之间分开了一年多,老天可能眷顾我们,安排我们重新在一起,那时我就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分开的。”说道这里她又哭了出来,“阿烈,为什么老天明明已经很眷顾我们了,可它还是让我们的情路充满坎坷。不过应该没事的,阿烈,那么你就坚强一点,挺过这道难关,然后我们就会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无论冯贞说什么,许烈一点反应都没有。监护仪一直在监测他的生命体征,冯贞看不懂,不过护士说阿烈的血氧和心率下降了很多。

    伸手抚摸阿烈的胳膊,冯贞接着说道:“阿烈,你要快点好知道吗?你不是说等你好了之后要给我一个盛大的婚礼吗?其实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嫁给你了,我想跟你生活在一起。阿烈,我爱你。”

    说完这一句话后,许烈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冯贞时本想说话,蠕动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冯贞见他醒了很激动,一脸惊喜的说道:“阿烈,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我说我等你娶我,所以你一定要快点恢复健康,我们大家都在等你。”

    阿烈好像很累,看了她几眼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阿烈……阿烈……”

    冯贞不死心的继续喊他,明明阿烈已经睁开眼睛了,怎么不理她呢?

    可是无论怎么喊,许烈都没有反应。

    探视时间到了,冯贞被请出监护室,刚走到门外就看到许父许母坐在凳子上等她出来。

    许如风迎上来,迫不及待的问道:“贞贞,阿烈现在怎么样?”

    冯贞哭着摇摇头,说道:“不太好,阿烈很虚弱,只看了我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本来就泪眼婆娑的老两口,听到冯贞的话后,直接掉了眼泪,也不知道小儿子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晚上,蒋易安来病房找冯贞,叹了口气,说道:“许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不容乐观,供体肺已经出现了感染,不过我已经给他做了冲击治疗,就看今晚恢复的如何。”

    许父问道:“如果还不见好会怎么样?还有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蒋易安回道:“许烈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发现了体内有外来物种,所以对供体肺进行攻击,如果免疫系统一直不接受的话,会对他的身体进行毁灭性的损害,只能进行再次移植。不过这也充满了风险,就怕许烈等不到那天就出现身体其他器官的衰竭,到那时就不好办了,而且他现在的血氧和心率不怎么乐观,我也不好评判他到底能不能挺过来,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许父的脚步踉跄的几下,被许如风一把扶住,带着哭音说道:“爸爸,你要保重身体。”

    许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边哭边喊道:“我的儿子啊……”

    冯贞哭的伤心,但还要照顾许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哭着说道:“妈妈,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让我们一起祈祷阿烈能平安出来。”

    这种场景蒋易安见的多了,以前还会共情一下,可医生当久了,也麻木了,在医院里什么人间疾苦没有遇到过?

    可今天这一大家子让他感到心里难受,其中一部分也是因为贞贞,这一路走来,她太不容易了,现在只希望许烈能坚强的挺过来,千万别辜负了她。

    “我今晚会继续守着许烈的,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医治他的。”蒋易安说完就走了。

    许母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被冯贞扶到床上躺着去了。

    老两口今晚谁也没回去,就在病房里对付一宿。许如风回去了,这里没有他睡的地方,不过走之前去了一趟ICU,虽然看不到弟弟,不过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阿烈,要加油知道吗?我和爸妈还有贞贞都在等你出来。”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后,许如风依依不舍的走了。

    后来冯贞又来了,阿烈现在在这里,她在病房怎么待的下去呢?

    就这样,冯贞又靠坐在凳子上一整晚。

    蒋易安劝过她几次都没用,谁都不能让她和阿烈分开。

    早上许父许母醒后,在屋里没看到贞贞,老两口就知道她这是又去找小儿子去了。

    当初小儿子要跟她结婚,老两口是奋力阻拦,甚至因为这事,小儿子这几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老两口心里只有后悔,为什么不让贞贞早点过门?到现在的话孩子都应该会走了。

    小儿子如果真走了的话,岂不是断了血脉?

    许烈在ICU一共待了三天,一直处于昏迷当中,冯贞进去两次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到了第四天才睁开眼看她。

    许烈很虚弱,一呼一吸间,氧气面罩里上了些许水汽,气若游丝的跟冯贞说了一句话:“贞贞,忘了我吧。”他感觉自己身体机能在一点点消失,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怎么也要交代一些后事。

    声音很小,不过冯贞听清了,她哭着摇摇头,“不,阿烈,你不能离开我,你要活下来,我们结婚,我们生孩子。阿烈,你要活下来,为了我,你也要活下来。”

    许烈笑着说道:“贞贞,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我可能熬不过去了,我太累了。”

    “你不会死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你怎么可以死呢?你不是答应我要陪我去云南的吗?你忘记了吗?”冯贞哭着说道。

    “贞贞,我可能要失言了,我去不了了。贞贞,如果我死了的话,你别伤心,找一个爱你的人过完这一生。这几个月和蒋易安接触,我觉得他人很好,以前是我混蛋,非要追你,要不然你现在肯定和他幸福的在一起生活,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难过了。你的不幸都是我给你带来的,我心里有愧,所以如果我死了的话,你就去找他吧,你们之间有小野,怎么也比别人强。”

    冯贞气的捶打一下他的胳膊,哭着说:“你是把我当皮球吗,踢来踢去的?告诉你,你现在没资格安排我的人生,只有我管你的份。你给我快点好,然后我们就去结婚。”

    许烈本还想说点什么,可他太累了,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冯贞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探视时间又到了,冯贞不得不出去。

    第二天的探视,冯贞把机会留给了老两口,她总不能一个人霸占阿烈吧。

    老两口高兴的换上防护服进了ICU。

    一个小时后老两口出来了,一看他们红红的眼睛就知道哭的很凶。

    许如风好几天没见到弟弟了,赶忙问父母:“阿烈怎么样了?”

    许父叹息一声,没说什么。

    许母哭着说:“阿烈没力气,没怎么说话,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睡过去。他只说了一句,他让贞贞去找自己的幸福,别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了。”说完这些,许母又哭了出来。

    冯贞哭累了,已经麻木了,听完许母说的话后,没说什么,接着坐在凳子上等他。

    阿烈想赶她走,哪有那么容易,这辈子她打算跟他耗到底了!

    许如风见她如此执着,走过来劝她:“贞贞,阿烈现在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你都已经在这里坐了好几天了,身体怎么受得了!”

    许父也劝她:“贞贞,我知道你对阿烈深情,可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现在阿烈最担心的就是你,刚才在里面他跟我和你妈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关于你的事。不管以后如何,爸爸一直很感谢你陪着阿烈到现在。”

    无论大家说什么怎么劝她,她只有一句话:“我要在这里陪着阿烈。”

    这会儿蒋易安过来了,看到这种景象皱着眉头,口气生硬的对冯贞说:“贞贞,你以为你这样许烈就能马上出来吗?你别傻了,你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怎么爱他?”

    冯贞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别在这里跟我喊,有本事就进去救他。从你大五开始我就供你念书,一路供到出国读博,可是你都学了些什么,你怎么连阿烈都治不好?你简直就是个废物!”说到后面直接喊了出来,“蒋易安,你听到没有,你就是个废物!”

    蒋易安气急,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可面对贞贞他又不能喊回去。的确,他治不好许烈,在她眼里他可不就是个废物!

    许如风过来劝她:“贞贞,你别这样说,蒋医生也尽力了。”

    冯贞不听,阿烈的生死不明已经让她变的疯魔,直接站起身吼道:“蒋易安,你是不是见不得我跟阿烈在一起,所以你才这样对他?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跟着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许如风拉住她,“贞贞,你不能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

    蒋易安难过的闭了闭眼,喃喃道:“贞贞,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不能乱发无名火。我是医生,不是神,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所以我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就算为了你,我也会尽力医治许烈的。”说完走进ICU监护室。

    冯贞也知道自己说错了,易安哥对待病人比天大,以前跟他在一起时,有一个病人大半夜的出现了急症,易安哥接完电话后马上出门赶往医院。

    阿烈现在那个样子,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冯贞快要急疯了,不管不顾的就对易安哥说出了那些话。

    又过了两天,许烈出现了其他脏器衰竭现象,一度威胁着他的生命。

    冯贞又进去看了他两次,许烈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生气。

    冯贞绝望极了,甚至在见到蒋易安时给他下跪,哭着求他救救阿烈。

    蒋易安见她这副模样,心痛的无以复加,红着眼眶和许如风一起把她扶起来。

    “贞贞,你别这样,我说过我会尽最大努力医治他的。”

    冯贞不听,哭着摇摇头,问道:“那他怎么还不醒?易安哥,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啊?”

    蒋易安失了语般说不出话来,确实,他没有能力医治好许烈。他身体里的免疫系统持续攻击着供体肺,直到把在外来物种消灭掉才会停止,可如果供体肺死亡了,那么许烈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许如风问道:“蒋医生,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蒋易安抿抿唇,回道:“除非再次进行肺移植手术,但是供体肺有多难等,你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而且就算等到了,那么也不保证许烈再次肺移植后还会不会出现这种排异反应。”

    许父颤抖着说道:“那我儿子岂不就是等死吗?”

    许母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可怜的小儿子啊,怎么会遭遇这种劫难?阿烈是那么的年轻,还没有好好的享受美好的生活,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啊?

    冯贞激动的抓住蒋易安的手,哭着求他:“易安哥,把我的肺给阿烈吧,求求你救救他,我的肺很健康的,你赶紧给我们做手术,求求你了……”

    蒋易安一脸痛苦的说:“贞贞,你冷静一点。”

    冯贞不听,“易安哥,求求你,求求你了……”

    这回许如风拉住她,厉喝一声:“贞贞,够了,别在闹了。”然后跟蒋易安说道,“蒋医生,对不起,贞贞她太担心阿烈了,所以才会情绪失常。”

    蒋易安摇摇头,“不怪她,我理解她的心情,也确实是我没用。”

    傅家人得到消息也赶来了,还没等他们说什么呢,从ICU里面跑出来一名小护士,对蒋易安喊道:“蒋医生,患者许烈情况不妙,你过来看一眼。”

    蒋易安来不及想太多,甩开冯贞的手跑进ICU病房。

    许烈的情况牵扯着大家的心,全都聚集在门口等消息。

    后来许烈被推了出来,蒋易安说道:“我马上去手术室对他进行抢救。”

    许烈躺在推床上,口鼻处带着吸氧面罩,脸色苍白的吓人。明明昏迷了几天的人,偏偏这会儿竟然睁开了眼睛,就这么盯着冯贞看。

    许如风惊道:“阿烈醒了。”

    蒋易安停下脚步,看着推床上的许烈确实是睁开了眼睛,“他好像有话说。”

    冯贞趴在他身前,哭着问他:“阿烈,你要说什么?”

    许烈蠕动了一下嘴唇,好半天才发出声音:“贞……贞,我爱你。”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是用气音说话。

    冯贞听到了,哭着点点头,“我知道了。阿烈,我也爱你。”

    所以你一定要坚强,等你病好了,我们就结婚。

    许烈被推进了手术室。

    他又对蒋易安说道:“帮我照顾好贞贞。”

    蒋易安一刻不停的抢救他,“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照顾不了贞贞,她的幸福就是你,知道吗?所以你一定要挺过来。”

    许烈早已出现其他脏器衰竭现象,供体肺被他身体里的免疫系统无情的攻击,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

    供体肺现在已经死亡,无论蒋易安如何抢救,都已是回天乏力。

    许烈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结束了。

    这回一切都结束了。

    手术室的灯灭了,大家围在门口等医生出来。

    医用门打开,蒋易安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他看到大家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心钝痛着。

    他摘下口罩,一脸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尽力了。”这话他以前对其他家属说过,可从没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难受的想发疯。

    许母一时接受不了,还没等哭出声呢,直接晕了过去。许如风赶忙接住母亲,把母亲扶到凳子上坐着。刚才听到蒋易安说完后,许如风直接掉了眼泪,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这就离开他了吗?他不相信会是这种结果。

    许父嘴里一遍一遍的说着:“我的阿烈啊,我的阿烈……”失去爱子的老人,声音悲痛欲绝。

    傅兮直接靠在妈妈怀里,只有她一个人哭出声来。

    傅之行和傅明安站在一旁,也不相信许烈就这么去了。

    只有冯贞最安静,她走到蒋易安面前,还对他笑了一下,“易安哥,你刚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然后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你出来干什么?你不是正在抢救阿烈吗?那阿烈怎么样了?”

    蒋易安舔了舔干涩的唇,似是艰难的说道:“对不起,贞贞,我没能救回许烈。”

    “没能救回是什么意思?”然后把他往医用门那边推,“你赶快进去救阿烈,你出来是什么意思啊?”

    傅之行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拉住冯贞的胳膊,劝她道:“贞贞,别这样,许烈已经去了。”

    “你胡说!”冯贞回过身来甩开他的手,声音徒然提高了许多:“阿烈还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你没看他刚才已经醒了吗?而且他还说爱我,这些你都没看见吗?”

    傅之行蠕动了一下嘴唇,看她这副模样,没敢在劝下去。

    许如风走到蒋易安面前,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泪痕,问道:“阿烈是怎么去的?”

    蒋易安回道:“许烈的供体肺已经死亡,多个脏器功能衰竭,这我无能为力。”

    许如风听后点了一下头,低着头说道:“看来我弟弟还是没能挺过这一关,这是他的命,不怨你。”

    冯贞像疯了一样抓住蒋易安的洗手衣,嘶声力竭的喊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你快进去救他啊,你为什么不去救他呢?”

    许如风拉着她,大声说道:“够了,贞贞,你这样闹下去阿烈就会活过来了吗?阿烈已经死了,他死了,你明不明白?”说完早已泣不成声。

    冯贞真的不相信阿烈离开了她,然后就此消失在她的生命当中。可阿烈就真的离开了她,从此以后,她的生命里在也没有阿烈这个人了。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现实?

    她接着抓住蒋易安,摇晃着他的身子,哭着说道:“是你把我的阿烈害死了,你就是凶手。”说完接着摇晃他,悲痛欲绝的说道,“你把我的阿烈还给我,你把我的阿烈还给我……”

    傅之行不忍她这样,红着眼眶把她拖走,冯贞不干,接着找蒋易安算账,在拉扯当中冯贞晕倒了。

    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冯贞的身体已达到极限,在加上阿烈去世的消息让她悲痛欲绝,此时的身体在也吃不消,直接昏睡过去。

    傅之行觉得这样也好,省的贞贞在闹。把人打横抱起,对许如风说道:“我先送她回病房休息,你这里有什么事就叫我,或者找咱爸也行。”

    许如风对他点点头,“好,大哥,你照顾好贞贞,我可能没精力去管她了。”

    冯贞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梦中梦魇不断,她又梦到了阿烈在“贞贞花园”跳楼的场景。

    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阿烈躺在血泊之中,怎么叫也叫不醒。

    她的手被染红了,吓的她晕了过去,紧接着又陷入了梦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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