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肆)

    夜晚,鹿过走出旅店,有些无聊的坐在外面的石头台阶上,拿着竹竿在地上戳戳画画的。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她闻言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想要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这里。”嬴政在她旁边坐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的眼睛上没有戴着白布,所以嬴政能够看到双琥珀色的眼瞳正在空洞的看着漆黑无光的夜空。

    “天上有星辰吗?”她忽然问。

    嬴政愣了愣,看了鹿过半天,最后答:“……有。”

    “你骗我。”她摇摇头。

    随即又像是在感叹一般的,说:“真可惜,我看不见了。”

    她的长相是带着点西域人常有的深邃,但更多的还是像她的母妃。

    微弯的长眉,美艳的眉眼,精致的鼻梁以及下颚,还有似乎总是带着笑意的微笑唇。

    记得她的兄长曾说过,她的长相倒是与性子完全不符。不过她对这些外表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过在意。

    “你是怎么瞎的?”嬴政忽然问。

    鹿过的思绪被打断,她回过神来,如实告知,“我往自己的眼睛上划了一剑。”

    “为什么?”

    她刚要回答,就听到了一些细微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声响。

    地上的沙土略微的动了些,她听到了些许的马蹄声以及刀剑碰撞声。

    鹿过忽然站了起来,她拧起了眉头,手指慢慢的握紧了手中的竹竿。

    “怎么了?”

    嬴政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忽然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远远的那一个山坡之上,赵国的军士们已经开始逐渐包围了这里,火把上猩红的火焰已经冲上了漆黑的天空。

    赵国来了不少人,鹿过猜测,那应该有几百的人。

    “他们……”鹿过有些疑惑的看着嬴政。

    “秦国曾对赵国征伐不断。长平之战使赵国大伤元气,一蹶不振。”嬴政阴沉着脸,淡淡的说:“我父在吕不韦的策划下逃回了秦国,如今被立为太子,召我回秦国,赵国人自然是百般阻挠……”

    “赵国人不可能知道我走的是那条路,我只告诉了……”他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住了。

    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脑中。

    ——与他同为质子且是好友的燕国太子姬丹。

    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嬴政的眉头越皱越深,但他来不及想这么多了,他忽然拉住鹿过的手,“快!快去找我的母亲!”

    嬴政拉着她向客栈里跑,这个少年不过12岁的年纪,鹿过比他年长4岁。她一低头,就能看见那男孩乌黑的发顶。

    客栈内着起了火,无论是店家还是那些旅客们似乎都没有了生机,火光漫天,浓烟滚滚,嬴政终于在一口空着的大水缸里找到了赵姬。

    嘭!

    一支箭矢忽然穿透了窗户,直直的朝着嬴政的方向射来,鹿过下意识的拿起手中的东西去挡。

    但她的手中只有一根竹竿。

    ——噗嗤。

    箭矢穿透了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赵姬被吓的倒在了地上。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面上,还有几滴溅在了嬴政的脸上。

    鹿过回过头,看到了嬴政微微睁大的眼睛,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得干涩的吐出一句,“你……为什么……”

    “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去秦国。”她顿了顿,“我从不食言。”

    她说着,猛的拔出箭矢,然后对这个12岁的孩子道,“没事,我不疼。”

    那根竹竿已经摔在了地上的火堆里,被烧的开始变黑、变脆。鹿过有些遗憾的自言自语,“可惜了,它陪伴了我几年了。”

    领军田单身披甲胄,身后跟来越来越多的士兵,比起先前的几百人,现在已经接近了千人。

    她的竹竿已经坏了,鹿过微微动了动眼睫,一只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剑刃出鞘。

    那柄剑看起来并不锋利,剑锋显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怪异至极,刀面上还刻写了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剑柄上更是挂着串珠与流苏。

    ——哗啦!

    她一脚踹开客栈的大门,缓缓的走下阶梯,面朝着这些赵国士兵。

    田单眯了眯眼,似乎在评估着鹿过的实力,他的视线在鹿过那蒙着白布的眼上移开,开口,“我等与姑娘并无仇怨,还望姑娘——让个道。”说到最后一句时,田单沉着声音,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抱歉。”鹿过伸手做了一个周朝的礼,“让不了。”

    田单沉着脸看着她,最后一挥手。

    赵国的士兵蜂拥而上,白晃晃的刀剑使人眼花缭乱,而身处纷乱中间的人一袭浅色衣袍,一人破千军,十步便杀一人,嬴政看的心惊,直到最后,那人的周遭早已伏尸千百。

    她手中那柄原本看起来老的不行了的剑刃像是有生命般的,与剑的主人配合的极好。

    田单抿着嘴,原本整齐的头发已经变得缭乱,他模样狼狈,捂着被鹿过刺伤的右肩,以及身体各处的剑伤。他死死握住手中的长戟,却看到那道浅色的纤细身影独立于火光之中,身上沾满了血,神情却淡漠平静。

    最后,田单只能冷着脸命令剩下的人撤退。

    鹿过没有想要去追他们的意思,她把剑扔到了地上,然后坐下来。好奇的摁了摁已经快结痂的伤口,感受着那些从手腕上流出来的汩汩鲜血。

    “别去摁伤口。”

    嬴政安抚好赵姬,跑过来拉过她的手。

    少年原本乌黑的头发略微被汗水浸湿,他急匆匆的拿着伤药过来,看到此刻毫不在意的鹿过,眉头微微皱起。

    “它自己会痊愈的。”鹿过嗅到了草药的气息,对嬴政道。

    “但会疼。”嬴政替她处理伤口。

    “我不会疼。”

    “没有人不会疼。”嬴政反驳。

    “只是你没见过。”鹿过顿了顿,“好吧,现在你见到了——我几乎没有痛觉。”

    话落,少年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晚风吹动了少女的衣角,她的脸上还沾着血,手腕上的伤口狰狞可怕,但她本人却毫无察觉。

    伤口很深,有很大可能会留疤。

    在嬴政的印象里,邯郸城里的大部分女人都是多少有些在意自己的外表的,先不说这道穿透手腕的箭伤,单单是要留疤就会使大部分女人接受不了。

    但她却不同。

    嬴政停下了动作,忽然道:“你知道吗?我见过不少的人。”

    “但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人。”他顿了顿,“至少没有那些正常人该拥有的。”

    鹿过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不是在骂你。”嬴政道。

    “哦,我知道。”鹿过答。

    手腕上已经缠上了绷带,鹿过起身,打算回到客栈里。

    这个客栈当然是不能待太久,除去大部分的房间都被火烧毁外,赵国人今天晚上才来过,保不齐第二天也会过来。

    或许今天只是运气好,田单只带了一千不到的人,但是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他们走到客栈前,嬴政推开了被烧毁了一半的门,鹿过也将那些尸体拖出外面。

    “为什么赵国人会知道你往这个方向走?”

    鹿过把最后一具尸体拖出来,将所有的尸体堆在一起,打算找个坑一起埋了。

    “有人把我的行踪告诉赵国人了。”

    嬴政用铲子挖着坑,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月光照在了二人的身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淡淡的血腥味。

    等埋完了尸体,鹿过和嬴政走进了客栈。

    这家客栈的位置在赵国边境,也算得上的半个荒郊野岭。如今的世道除了战火纷飞,野兽也是不少的,再加上要谨防再次有人偷袭,嬴政决定和鹿过轮流守夜。

    鹿过很赞同他,于是说:“我可以守一个晚上。”

    “不行。”嬴政不赞同道,“你需要足够的休息时间以此来应对之后发生的意外。”

    “那好吧。”

    她点了点头。

    由于客栈的大半房间都被烧毁了,因此他们也就直接待在了客栈的一楼,鹿过靠在墙角边,不知怎么想起了嬴政之前说的一句话,于是她开口问:

    “正常人应该是怎么样的?他们该拥有什么?”

    寂静的夜里只会偶尔响起几声蛙鸣,嬴政愣了愣,他看向那个靠坐在墙角边的少女。

    她仪态很好,衣着简朴,明明长着一张美艳的脸,周身的气质却与之相反。

    她不像‘世人’,因为也许她从未入过世。

    “至少不该像你这样的。”

    他看着鹿过,“你给我的感觉。”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是空的。”

    “你骗我。”

    鹿过立刻反驳,“人皮之下都不该是空心的。”

    嬴政闻言挑了挑眉,“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的师父。”她拿起一块布擦拭着长剑上的血。

    这把有些怪异古旧的剑刃是她师父给她的,她还记得,她那时杀得第一个人就是拿着这把剑的。

    那时,她的师父是这么告诉她的:

    ——持剑者,必亡于剑下。

    这把剑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鹿过与那些人毫无仇怨,但她却也要杀死他们。

    并且她也明白,正如她师父所说,杀死他人的人,也一定会有被人杀死的一天。

    她的师父永远不会出错,所以师父便死了。

    ——是鹿过亲手送他上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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