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叁)

    她从山上下来,还带上了一把剑。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了那凝固着血迹的苍白面孔上,那根沾满了血的竹竿被像垃圾般的丢在地上。

    ——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感觉另她作呕。

    她只能听到来自周围的那些嘈杂又稀碎的声音,像是某种即将一口吞掉她的怪物,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她的师傅叫她杀人的模样,以及周氏王朝倾颓的那副盛大又诡异的场景。

    忽然,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愣住了,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沉重的脑袋。

    “杀人的感觉很可怕,我也这么认为。”嬴政淡淡的说,“但我们别无选择——为了生存。”

    她睁大了眼睛,在一片虚无和漆黑中寻找那个少年的身影。

    “要和我回秦国吗?你的武功很厉害,你可以来帮我。作为交换——”嬴政放下了手,看着她说:“你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鹿过耳边那些可怕的声音消失了,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好。”

    去秦国的马车已经等候在了一旁,她丢下了自己的竹竿,上了马车。

    邯郸离咸阳的路程不算短,在郊外,马车略显得有些颠婆了,她已经擦掉了脸上的血了,那抹系在眼睛的白色绸缎上因为沾了血,所以被它的主人拿了下来。

    她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心中却生出了一种离家远去后而产生的不安。就在这时,对面的嬴政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鹿过。”她想也不想的直接说。

    “假名。”嬴政直截了当道。

    她笑了起来,靠在马车的内壁上,笑的胸腔都起伏了。

    过了会,她停了下来,不笑了,“我叫怀慈。”她淡淡的说。

    “怀慈……”嬴政呢喃着这个名字,然后问:“没有姓氏?”

    她没有说话,无意识的捏紧了还挂在手心处的那串刻写着诡异符文的佛珠,过了许久,兴许也是觉得这样沉默不大好,于是又换了个话题道:“这是我的师傅给我起的。”她顿了顿,说:“他希望我能够心怀慈悲。”

    “这是个好名字。”嬴政说。

    她对此不置可否。

    少年斜靠在她对面坐着,目光一直落在她那张出尘的脸上,“你师父是谁?”

    “他是个传教者,来自西边。”鹿过并没有避讳,“他们信奉释迦牟尼佛。”

    “是西域人士?”嬴政似乎有些好奇,“他们的长相可否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她点点头,“我的师傅的眼睛颜色偏琥珀瞳。”

    “是像你这样的吗?”原本倚在对面的少年凑近了点看。

    她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风吹动了马车的帘子,路变的平稳了点,他们在邯郸城中一座有些偏僻的小院停了下来。

    嬴政走下马车,想到马车上那人看不见,于是刚打算伸出一只手,就看到那人自己走了下来。

    “你还在邯郸。”

    嬴政对她的方向感以及记忆力有些错愕,他回答鹿过,“我还要去接我的母亲。”

    这座小院里种了不少的花草,鹿过的五感除却眼睛,都异常灵敏,所以一进来就闻到了这些,想来这个院子的主人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她没有看到过赵姬的脸,但听声音也许也是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

    嬴政似乎是和赵姬说明了她的来由,但他们说完后,鹿过总觉得赵姬在之后和她的交谈中总带着点怜悯与同情。

    但赵姬的确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马车车夫开始赶路了,他们这一行十分的低调,但大部分原因都在于嬴政他们还没有和吕不韦派来的人会和。

    赵人恨透了秦人,就好像周朝旧主恨透了攻破皇宫的秦兵。所以吕不韦的人进不来赵国。

    赵姬把一块由小麦做成的饼给了她,据说这还是她自己做的。鹿过伸手接过,咬下一口。

    很好吃,比她做的东西不知好吃多少倍。

    鹿过做的食物根本无法下咽——这是她那断了一双腿的养尊处优的兄长大周太子姬渊所说的。

    她啃着热气腾腾、松软的饼,赵姬坐在了她对面,手里拿着针线,说是想为她缝块遮住双眼的长布,而嬴政换到了鹿过的旁边,一只手臂支在马车车窗的窗框上,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能够听到外边那些逐渐远去的商贩叫卖声,夕阳西下,鹿过猜测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出邯郸了。

    “好了。”

    赵姬把白布递给她,她道了声谢,然后把白布缠在了那双和她师父如出一辙的浅色眼睛上。

    马车外的那些马传来一阵阵嘶鸣,外面驾车的车夫把头探进来,“公子,夫人,天已经快黑了,要不我们……在前面那家客栈先歇会吧?”

    嬴政闻言拉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那家客栈周边没几个建筑,但灯火通明,看起来很是热闹。

    他收回视线,吩咐车夫,“你去安排吧。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别暴露我们秦人的身份。”

    “是,请公子放心。”

    过了一会,车夫又跑了进来,低声道:“都办妥了,公子。”

    鹿过正在闭眼小憩,闻言睁开了眼睛。

    她拿起剑,跟着下了马车,虽说看不到,但通过声音,也大概能感受到周边的热闹与嘈杂。

    到处都是那种熏的人有些作呕的酒肉气味,男人们粗犷的声音,已经各种桌椅的碰撞声。

    鹿过走在最前面,旁边是嬴政,赵姬带着面纱,低着头走在车夫的前面。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些看向她的、不怀好意的视线。

    嬴政似乎也发现了,他握紧了拳头,走在了赵姬的旁边,试图挡住那些视线。

    而鹿过兴许是因为这种高鼻深目的异域长相在赵国并不流行,再加上还是个遮住了眼睛的瞎子因此并不引人注意。

    客栈掌柜让小二领着他们去二楼的房间,嬴政一直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那些人的视线。

    她发现了嬴政有些不大自然的动作,有些狐疑的回过头问,“怎么了?”

    嬴政却说,“没什么。”

    她没有多问,等到了二楼后,却发现只订了三间房。

    可他们有四个人。

    鹿过有些狐疑的把脸转向嬴政。

    嬴政给了点店小二些碎银,叫他把晚饭端上来,然后说,“你和我母亲住一间。”

    赵姬已经回了房间,车夫也已经去给马匹喂草料了。

    嬴政瞥了眼她背在身后的剑,垂眸道,“保护好我母亲,如果有人……必要的时候就杀了他们。”

    她没说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问,“什么时候吃饭?”

    嬴政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在一路上,这个古怪的少女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但他也没有想到到她到客栈的第一句话竟然问的是这个。

    要说此人复杂,但心思却似乎澄澈如清水,但要说简单,可此人的经历兴许十分复杂,再加上这一身不知从哪学来的、厉害到不似人的武功……

    嬴政看着鹿过越走越远,莫名觉得那道灰色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有些悲凉与孤寂,他站在原地,直到看着那道灰色的背影消失在了门缝中。

    她比嬴政大了四岁,但再以往,即便是比嬴政年长十载的人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摸清那人的心思诡计,但偏偏这个叫怀慈的少女……

    ——嬴政根本看不透她。

    如果非要说的话,嬴政只能认为她或许没有常人所拥有的那些感情。

    更像一个偶人,无悲无喜,不会憎恨,不会爱恋,对生与死的无所谓。像白纸般的无暇,也好像蝉翼般的脆弱。

    所以嬴政才会让她跟着他们,才会放心让她保护赵姬。

    这样的人,强大、可怕、冷漠,但又心思单纯、执着、不收利益所约束。

    ——兴许就是这么个原因,所以这个可怜人活得很痛苦。

    鹿过也这么认为。

    她现在还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些年头,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和那条陪伴她几载的老狗一样,难看的、可笑的死去。

    去见她那在天上的母妃,去见她的父皇……

    她坐在凳子上,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而赵姬正在帮她绾发,她纤细的手指穿过头发,对鹿过那一头乌黑顺直的头发连连称赞。

    赵姬说她帮她绾了个如今邯郸少女们最流行的发髻,据说很好看,可惜她看不见。

    她装模作样的在镜子前照了照,忽然想起来她的母妃好像从来没有帮她绾过头发。

    她从小就跟着她的师傅在外面学武,母妃的眼里也只有身为太子的姬渊。她不像那些寻常人家的姑娘。

    她没有穿过裙琚,没有带过头饰,也没用描过胭脂,一年四季都穿着灰色或白色的衣袍,头发也是由一根周皇后送她的木簪固定。

    赵姬温柔的提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然后把她穿的褶皱而乱七八糟的衣领拢好、抚平。

    鹿过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每每她的母妃来外面见他师傅时,偶尔触及到她脸时的表情。

    那是厌恶的。

    因为她的身上不像皇兄姬渊那样流着周朝皇室的血。

    ——她姬怀慈根本不是周朝皇帝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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