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翌日,玄武街上一茶楼内,易钟玉还是那一身男装,信步走进二楼的一间木兰阁雅座内。

    喻子弈早已先至,并毫不客气的让小二上了一壶龙井。

    “钟玉?小喻公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这身装扮,有些好笑,”今日怎么这身打扮。”

    喻老将军晚年爱茶如命,喻家这些个晚辈受其影响也学着品茶用茶,并宣称能以茶悟人生,旨在荡涤热衷功名利禄的熏心,并博名:京中茶客。至于是真的得道升仙还是白花花的贿赂银子借着献茶的名义进了门房,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见山堂的茶水品质也是远近闻名的,厅堂洁净,环境清幽,来往茶客们都衣冠楚楚,此处很适合附庸风雅。

    因着过去几次不算太愉快的交互经历,喻子弈也是滑不溜手狡猾得很,不投其所好花些心思怕是不肯赏脸前来。不过看样子目前他对这里很是满意,还能耐着性子顺势寒暄几句,等她道明来意。

    “钟玉妹妹怎的突然邀约,可进过午膳了,见山堂的糕点还算不错,我已自作主张先要了一盘冷雪团子,不知你是否喜欢。”

    喻老同外公和周家都是旧时,在宁州时,二人也曾玩在一处,喻子弈的这声妹妹叫得也算合情合理,只是明明见她假扮男装还要刻意揭穿,就是有些引人难堪的意味了。

    “已进过午膳了”易钟玉随意的找了副软包座头坐下,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僭越,她料定自己手中的物证早晚要够他喝上一壶,这些无足轻重的前戏,她自然是愿意睁一只眼闭只眼过去。于是,她很是人畜无害的温柔笑了笑,“不必麻烦。”

    “这冷雪团子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京中的糕团不比宁州精细,但这家的老板娘是宁州祖籍,手艺都没忘。妹妹赏脸尝尝,可不比宫里的差。”

    “世兄吃过宫中糕点?”易钟玉抿抿嘴,似无意般的嘻嘻问道。

    喻子弈自觉失言,也不作遮掩,大笑一声连称玩笑含糊过去。

    “世兄看起来对宁州,我听说喻伯伯也有早日分家,重归故土的打算,喻大人可要跟着回去?”

    大兴朝分家,已发展成为寻常事务。兴国疆土辽阔,比起世代同堂的传统需求,本朝子女更讲究闯荡四海自立门户。喻占鳌已致仕三年,这三年在京城也只是做足世家样子,其实心中早就想着闲云野鹤云游人间了。喻府的分家事宜,由其发话主理,便可以随时操持进行,也没有那些繁缛的礼节忌讳。

    可惜,喻家上下都不是消停性子,争相打起了房契族产的主意。喻子弈上头有三个哥哥,下又有一位五妹妹,占不上嫡长的承袭之位,所处官位又自身资历所限不足为惧,眼看占不到什么便宜时,便走了条歪路子,得了易书业的赏识,妄图能平步青云。

    “宁州虽好,但终究只是故地,如今我举家受先帝与今上赏识庇护,更应以身作则,勤勉为官,哪能一味的贪图安逸呢?”喻子弈依旧抖擞,这话说起来也是面不改色。

    “哦?喻大人真的这么想?”易钟玉故作吃惊。

    “那是自然。”

    “那就怪了,皇弟前日寻来一些证物,倒是与世兄方才所说大相径庭呢。”

    “妹妹这是何意。”

    喻子弈当然能听得懂,前段时间为了向恭王表明衷心,经手了许多污秽之事。青楼案已搅得四处人心惶惶,他不知道这是钟玉的手笔,却十分知晓她的能耐,只要给她一个切口,他定然遁无可逃。于是原本飞扬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紧张慌措。

    不过既然她还能费尽心思的邀自己出来,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饮茶说话,大概只是诈一诈,手中并无确切把柄。

    说到底,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姑娘,学着扮猪吃老虎就算了,自己刚刚竟也被唬住了!喻子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又微微放松了下来。

    钟玉将眼前人的滑稽尽收眼底,早在意料之内,她知道以喻子弈的水准,在她刚稍稍露出底牌时,便会露出马脚,便也不啰嗦,乘胜打了个措手不及。

    “喻大人看看这个,再不明白的都该明白了。”她将唐凤鸣昨晚呈上来的账目轻搁在桌子上,顺带忽视了对方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的指尖。

    喻子弈这人,她其实非常了解,为家产争破头这种刻薄伎俩能做的来,贪污受贿参与党争,这种稍有不慎便要涉及牢狱之灾的大事,借他十个胆也不敢一试,稍微一敲打人便怂了。

    喻家的水不浅,但绝不是她这位从小看到大的糊涂世兄能搅混的。其余之事暂且从长计议,等她腾出手来一一查办,才不会看在喻老爷子的份上手软,而眼下喻子弈确是一个值得利用的人。

    “皇弟初闻此事之时,本也是怒不可遏,连说是平日对喻家太过放纵,才生出此等祸乱。”

    “这人一旦享了不该享的福气,便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钱财也就罢了,要是连命都搭进人情里去,别说喻家有多少资产了,往后连住宅府邸都要省下了。”

    喻子弈脸色发白,想要辩驳却被易钟玉极具压迫性的话语憋的说不出话来,他又不能明白的质疑这本账册的来历,毕竟钟玉已经说过了,这是来自嘉平帝的手边,说不准就是嘉平帝私下着人探查的,怎敢妄自揣测。

    “不过,我方才禀了皇弟,喻大人向来慎终如始,绝无败事,必是受奸邪蛊惑至此,若是喻大人能及时止损并规劝其人,岂不是皆大欢喜了”

    “殿下提点的是了,”喻子弈就差伸手擦擦额上的汗了,连开始的称呼也换了,恭敬的连语句也开始紧绷。“我是年纪大了,才疏忽了手下,若有机会,必然将功折罪.....”

    “机会倒有的是。”易钟玉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

    喻子弈还算聪明,起码不用她多费口舌,便领会了其中关窍。她将账册捧回,利落的撕掉了上边有关喻家的部分,揉成纸团,放到桌子中心。

    “明日早朝,你出言作证,是易书业逼迫你这么做的,其余便不用多管,喻大人是官场老人儿了,随机应变本领不用我教吧,再即刻起草一份证词给我,摁上手印以作钦证,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一物换一物的交易,喻大人觉得如何呀?”

    “用此物做例子,喻大人也多提醒着自己些,本朝圣上用人,也不会一直偏袒糊涂人,若真是年高迟暮,力不从心,还请世兄多多保重啊。”

    喻子弈脸色铁青,咬紧了后槽牙,在心中来回跺脚。他哪里就年龄大了,明明比她之前那位驸马夫婿还轻上了一岁,竟得她这样的羞辱。不过此刻他也难做它法,只能认栽倒霉。

    接下来的事,发展的很顺利。很显然,易钟玉本就是有备而来,可怜喻子弈一面搁笔一面翕动着嘴角苦笑。

    “钟玉,当初我也想追求你,可爷爷强烈反对,说我没这本事,你也铁定瞧不上我。要是真做了你的驸马,这喻家财产都要改姓易了....从前我还不信.....怕真是小看你咯,今日将我套住,妹妹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钟玉正接过喻子弈刚刚起草的证词细细看着,听见对方半讥半讽的话,下意识抬头看去。

    她竟也认真地沉思了半晌。

    可以睡个好觉吗?

    或许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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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平元年,十一月初三。

    唐凤鸣,周士英,喻子弈等多位朝中重臣,联名上疏奏,参元辅易书业及手下数十名官员以权谋私,巧取豪夺,独断专行,贪污受贿等八大罪状。

    帝责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共纠审议。严查之下,证据凿凿,昭然若揭,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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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平元年,十一月十三,当这场攻诘对垒进入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

    承宣使杨弘毅投案自白,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且一切均为自己假借右相名义所为,无他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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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书业果然留有后手,早就防备着有这一天。”

    “无事,能削弱些奸邪势力总是好的,此次清洗过后,六部九卿,边贸察司,要紧的位子,都换上我们信得过的人......此时.....还需从长计议,切忌操之过急。”

    当日早朝后,易家三人按照约定再一次聚首临华殿,钟秀头大如斗低声呼号,怒斥殷易二人无耻,钟杰相比于半月前更显疲累,却仍不忘缓下语气安抚二人。只有钟玉一个人,始终静静的坐在窗前,没有说一句话。

    在无人注目之时,她的神情甚至有些憔悴,有些悲哀,有些愤恨,有些忧郁,有些的....痛。冬日的阳光晃在窗外的雪地上,刺的人双眼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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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伏法,这场只持续了短短十日的工部贪污案便据此告一段落,嘉平帝却借故发落了以易寄德为首的100余名官吏,朝堂之中注入了不少新鲜血液,处处呈现着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一个月之后,大兴朝上逐渐呈现为一种新旧党派分庭抗礼的局面。殷易之流,为吏部夺权一事,基本分崩离析。刚刚擢升上的朝堂新秀,也在不断成长之下成为一股可堪大用新晋集团。因旧时多受权贵打压,这些新秀以刘景春为首,常明里暗里同昔日鼎盛的殷易二人形成三股相互制衡的势力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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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湖州水利大成,在席维安的一路护送之下,唐凤梧陆培双双回京述职。

    消息是过了半个月后才传入长乐宫的。得到消息后的易钟玉,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明月应笑,笑她如今,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她伏坐在书案前,揉碎了一卷宣纸,将将落笔留下一行书信。

    她有些恍惚,父皇生前留下即位秘诏的时候,是否有她如今十分之一的犹豫不决。

    年关将至,宫中上下也渐渐忙碌起来,新帝即位后的第一个新年,所有人都打出十二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懈怠。

    旧年的故事,仿佛都融于一次次的皑皑白雪之中,被人无端忘却着。

    易钟玉的书信最终也没有寄出去,纸间历历墨痕:

    携此恨,感君集之苦。余欲辨数语,甚不能张说。凡诸过,吾皆可以受之;惟念汝,吾思来辗转,安心不下。在政之日,惟愿珍重,祝君平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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