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二人过来,权武收起眼神。
紫藤起身道:“你们来得正好,好戏刚刚开始。”
陆世麒喜欢热闹,每年端午都会进行这样的龙舟赛。
河面上,红、黄、青、白、乌五艘大龙舟正齐头并进,龙身两侧泛起白白的浪花。
粼粼的波光下,它们好似五条潜龙正欲腾飞。
岸边,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不绝于耳;舟中,振奋人心鼓声响彻云霄;江里,船桨打起的浪花哗哗作响。
红龙突然加速,占据上风;青龙不甘示弱,死死咬住,最后两龙几乎是齐刷刷过了终点线。
舟上的士兵欢呼雀跃,陆世麒朝他们大喊:“赏,通通有赏!”
士兵们更高兴了,有些甚至一头扎进了河里。
田嘉禾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陆世麒满脸兴奋回到棚内。
烈日将他的脸晒得通红,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紫藤熟稔地递上帕子,很是体贴。
苏倾忍不住多看了权武一眼。
只见他气定神闲,无半分异样。
陆世麒挥挥手,脱下衬衣往额上一擦,本就打湿的衬衣变得又皱又脏。
苏倾知道陆世麒一向不修边幅,可今日竟觉得那样的“粗鲁”十分应景。
她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还是很脏的……”她盯着陆世麒的臭汗嫌弃道。
“爹爹,婉儿也想去玩!”陆婉予兴高采烈地说。
“行啊,爹爹命人造了小舟,带你去看看?”
“好耶!好耶!”陆婉予刚要蹦蹦跳跳地离开,又折回来喊,“娘亲,快来!”
苏倾快步跟上,刚才她已经扫视一周,附近基本都被陆世麒的兵把守着,想来也不会有外人,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天。
陆世麒极有耐心地教二人如何使龙舟滑动,两人很快就学会了。
“爹爹,我们比赛吧,我和娘亲一组,看谁先到终点?”陆婉予提议道。
“行啊,不过有比赛就有输赢,你们要是输了怎么办?”
“嘁~还没比呢?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输?”苏倾不满道。
“行!输的一方如何?”
“输的人给赢的人当‘小弟‘,让赢的人使唤几天。”苏倾说。
嗯?这赌注对她们好像并没有什么损失啊?陆世麒瞬间反应过来。算了,权当逗婉儿开心了。
“行!”陆世麒爽快地说,“我的这艘给你们,免得你们输了不认账。”
苏倾这才发现,陆世麒的龙舟上绑着特质的红绸,龙舟的工艺也更精美些,想来滑动时也有一定优势。
“等等!”苏倾看见紫藤正向她们走来,那慌不择路的情形与昨日一般无二。
这两人又怎么了?
她朝紫藤挥挥手,又对苏倾说:“叫上二姨太和权大哥一起玩吧?”
多个人参加,输掉的可能性会更小,她暗暗地想。
陆世麒点点头。
就这样,四艘小舟一字排开,随着鼓声响起,一齐出发。
陆世麒一骑绝尘,权武和紫藤紧随其后。
苏倾和陆婉予可就惨了,俩人越着急,劲越不往一处使。
龙舟费力地前进数米,苏倾气恼地留下板子:“完了婉儿,咱们要给你爹当’小弟‘了。”
陆婉予也颓唐地坐下来:“没想到,紫藤也那么厉害。”
的确,紫藤的实力也在苏倾意料之外,她虽位居第三,差距却不明显。
哎,妥妥的垫底啊!
“算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们就随便滑几下玩玩吧。”
陆婉予点点头,两人又重新启动。
小舟不徐不疾地飘动。
“婉儿,你为什么直呼二姨太的大名呢?按理说,你改叫她一声“二姨娘”的?”
陆婉予疑惑地眨眨眼:“是爹爹让我这样叫的,‘二姨娘’是什么意思?”
“就是……哎呀……婉儿,你别淘气!”小舟晃动起来。
苏倾以为是陆婉予在嬉戏,谁知陆婉予比她还惊恐。
“娘亲!娘亲!”陆婉予大声呼救。
苏倾急忙去抓她,刚够到衣服一角,二人因重心不稳,齐齐落入水中。
陆世麒遥遥领先,洋洋得意地越过终点,却在转身后变了脸色。
那艘绑着红绸的龙舟正孤零零地飘荡在水面上。
糟了!婉儿不会游泳!沈之岚呢?要是两个人都不谙水性……他不敢多想,深深自责轻易答应婉予的提议。
他即刻调转方向,拼命往回赶。
方才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领先的龙舟上,此刻才发现出了意外。
大小姐和三姨太不见了,十七爷正疯了一般地奔过去。他们不敢怠慢,岸边的、水中的,都想尽一切办法去靠近,去救人。
远远的,陆世麒看到水面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挣扎,暗松口气的同时也感到诧异。
婉儿什么时候学会游泳了?沈之岚呢?
水中之人精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松开了手。
陆婉予听话地憋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身体放松。
河水刺入苏倾的胸腔,她感到又闷又痛,水中原本就不亮的世界越发晦暗。
“咳咳咳!”陆世麒将陆婉予从水中捞起来交给赶过来的权武,不由分说一头扎进了河里。
苏倾闭着眼睛,直立在水中。
陆世麒从后背搂住她的脖子拖出水面,在士兵的帮助上拽上小舟。
来不及抹掉脸上的水,他将手放在她的鼻子下。
糟了,难道晚了一步吗?
陆世麒俯下身子,趴在她的胸口静静聆听,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心跳。
他朝着她的胸口拼命摁去,又对着她的嘴巴吹气,如此反复。
众人聚在周围,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怎地,陆世麒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苏倾的一颦一笑。
“废话,你要是在家里,会让自己的女儿在火里烤吗?”
“所谓归宿应该不是一个特定的终点吧?所以,我们对未来仍可有一些些的期待,是不是?”
“我啊?倾倾,一日须倾三百杯的‘倾’!”
静谧,还是静谧。
“世麒!”权武喊了他一声,欲言又止。
深深的挫败感攫住陆世麒,他赌气似的不肯松手。
陆婉予突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娘亲,娘亲?”
就在众人都快放弃的时候,苏倾奇迹般地醒了,侧过身子哇哇吐个干净。
陆世麒连忙凑上前,让苏倾的上半身倚靠在自己胸前。
“回府!”他沉着脸色道。
苏倾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依偎在陆世麒怀里,爬山涉水,精疲力竭,累得眼皮也抬不动。
醒来时已是深夜,苏倾一睁眼便对上了陆世麒关切的眼。
她费力扯出个笑容:“是你陪我去了天堂?还是我大难不死留在了人间?”
“你还有心情说笑?”陆世麒嘴上嗔怪,心中却落下一块大石。
他用手拨开苏倾额间的碎发。
苏倾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却觉察到陆世麒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好好休息吧……”他略带命令又极尽温柔地说道。
苏倾没力气多想,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陆婉予将二人如何落水,苏倾如何护她、救她都告诉陆世麒。
“婉儿乖,你看爹爹已经赶来了。一会儿我要是托不住你,别慌,憋口气等着。相信娘亲,相信陆世麒,你会没事的,好吗?”
苏倾体力不支,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陆婉予举高,渐渐沉入水中。
她确信陆世麒一定能赶过来,如果赶不及,呵!一个“娘亲”怎么能不顾孩子的死活呢?
陆世麒看着她安详而平静的脸,喃喃道:“或许真让你做婉儿的娘亲,倒也不是件坏事……”
苏倾再次醒来时,陆婉予正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她。
“娘亲,你终于醒了!”陆婉予扑倒床上搂住了她。
苏倾的心底淌过一阵暖流。
寻桃闻声而进:“大小姐,您忘记爷的吩咐了吗?”
陆婉予吐吐舌头:“爹爹说不准我打扰娘亲休息,可我实在担心得紧。娘亲,我真怕你又回‘天上’去了……”
苏倾坐起来,笑着摸摸陆婉予的头。
“娘亲放心,爹爹说一定会把那些坏蛋抓起来的!”
苏倾这才想起来,水里竟有几个黑衣人,他们的嘴里衔着一根长长的芦苇管子,显然已在水中埋伏多时。
见落水的是自己和陆婉予,他们有些吃惊,反应过来后都齐齐向陆婉予游去。
苏倾紧紧地将陆婉予抱在怀里,几人欲上前拉扯,却被其中一个男子制止了。
男子示意众人撤退。
那些人是谁?苏倾后怕起来,陆世麒身边并没有自己想得那边安全啊……
谦吾楼内,陆世麒愤怒地一拍桌子。
高植自责道:“属下看护不力,请督军责罚。”
这叫什么?连环计?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婉予落水是有人故意为之,若不是苏倾死死护住,那些人甚至想把婉予掳走。
如果坐那艘船是自己,如今是否早已身首异处?
利用杀人来救人,好妙的招数,陆世麒气得肝疼。
“不怪你,他们算好了要趁今天把人救走的。”陆世麒迅速冷静下来,“至少印证了我们的猜测,那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小贼……被关了这么久,竟没有人松口,实在厉害!怪不得他们的主子要费劲心思将人从地牢救走。”
“另外……”高植顿了顿说,“日本方面来消息了……”
“怎么说?”陆世麒好奇地问。
自从知道苏倾指点高有田认罪后,他的脑海里总浮现出着火那日,看到苏倾靠近地牢的身影。
可是知道利用电流的正负极让锡纸燃烧,且能精确无误地实施成功,他仍对自己的假想抱着极大怀疑。
此事仿佛一粒沙,膈得他心里难受,于是他派人前往日本一探究竟。
他想知道沈之岚在日本学到是什么,纵火之人有没有可能是她。
“和沈家说的一样。”高植说,“三姨太在日本学的就是语言,作息很有规律,除了上课就是图书馆温习,属下特意让人研究了三姨太借阅过的书单,大多是些日本小说、诗歌,不像研究这方面的行家。”
陆世麒沉默地听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突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如果不是她,那家里还藏着其他高人?又或者她不是‘沈之岚’,而就是那个高人?”
高植被他的这番推理惊出一身汗:“府里的人都是底细干净的,当然也不排除早就潜伏的。只是若三姨太不是‘沈之岚’,她会是谁呢?进府做什么?你上回不说她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吗?”
高植觉得自己的脑袋快不够用了。
他轻锁眉心:“我就是这么一猜,看把你紧张的。不管她是谁,救婉儿是事实。高手过招总要多几个回合才有趣吧?”
高植内心嘀咕,这都过了两招,输了两次了,有趣在哪里?但他不敢说,怕又被陆世麒踹膝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