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小姐？”
“哎呀小姐，这么好的吉祥轮，给这帮没娘养的乞儿可不值当……”
领头的男孩愣了好一会儿，才木呆呆地接了过来。
他看着手中的吉祥轮，又抬头看了看陈明迟微笑的面庞。
他突然就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吐字：“谢、谢谢你……谢谢……”
“不客气。”陈明迟很礼貌地回复，“祝你妹妹健康。”
一直到陈明迟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他还没有缓过神。
“得亏那小姐好心，予了你这个吉祥轮。”摊主满脸嫌弃地挥手驱赶他们，“小叫花，快走开，别妨碍咱做生意。”
“梅平哥，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吉祥轮，梅溪妹妹肯定会很高兴的！”
“嗯……嗯，是啊……”
“瞧你魂不守舍的，可是被那小娘子迷了眼？”
“人家看起来就是那种千金小姐……”
他们打闹着，从大街旁的阴暗巷子里钻走了，只能隐约看见那彩色招摇的吉祥轮在风中转成一片白色。
陈明迟面色如常地沿着街道往前走。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薛岳紧跟着前方的娇小身影，直到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在路边驻足。
“殿……小姐，小姐，您等等……阿迟小姐。”
陈明迟停在了路边。
她朝薛岳抬起手。
“薛叔叔，你牵着我吧，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臣冒犯了。”薛岳便伸出手，将女孩的小手握在了掌心里。
这只手这么小，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但手心的位置却能摸到一层薄薄的茧……
薛岳低下头看向陈明迟，发现她正看着旁边的铺子发呆。
空气中飘来一阵诱人的甜香，陈明迟抽抽鼻子，迅速而隐蔽地扫了一眼甜香的来源，发现那是一家卖糖水的铺子，店内店外的桌椅都坐满了人……
有她喜欢的甜豆花的香味。
“小姐可是想吃糖水？”薛岳笑着问，“一时半会也找不着将军，不如我们去铺子里休息片刻？”
“不、不用……”
“就当是臣自己想喝吧，阿迟小姐。”薛岳牵着陈明迟走进了那家糖水铺子，“是臣想喝，与您这样可爱的女娃娃一同，糖水也更是美味，来吧，阿迟小姐。”
就从刚刚的事来看，薛岳算是弄清楚了，这位殿下有着一副良善心肠，又十分在意与他人相处的分寸，愿意把吉祥轮送给几个乞儿，却对自己的欲望十分克制。
明明想要灯笼，却说不要，明明想喝糖水，却说不用。
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岁的孩子。
陈明迟其实心中有些后悔。
之前才和妹妹说不能慷他人之慨，转头等她看见那几个可怜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吉祥轮，她却冲动之下要求薛岳将吉祥轮买了下来。
唉，她这般言行不一，又如何以身作则教训妹妹？
慷他人之慨这种事情，日后还是尽量……
此时恰好有一家人起身离开，腾出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薛岳牵着陈明迟坐了下来，开始看店内悬挂的菜单。
“殿下想喝什么？”薛岳笑着问，“可要喝些热乎的？”
“……我想吃甜豆花。”陈明迟不太好意思地说，“谢谢薛叔叔。”
“那就来两碗甜豆花，您不必如此客气。”薛岳说，“要是您实在过意不去，臣回头上内务府报销即可。”
“上内务府……报销？”内务府不是清朝的机构吗？
这个世界怎么回事？汉代的肃拜礼，唐代的科举制，朝代混杂的各类服饰……现在还有清代的内务府？
“是，天家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由内务府管。”薛岳说，“您是公主，您的花销自然也是由内务府出。”
“……还能报销？”
“内务府的银子由户部每年收上税款后，分出部分数额填入账上，您是陛下的女儿，花用自然也是从这部分账中出。”
“可、可不是还没验过亲……”
“您一定是。”薛岳说，“无论真实的血缘上是否有联系，您都一定是。父母抚养家中稚儿乃是天经地义，您就放宽心吧。”
什么叫……无论真实的血缘上是否有联系？
陈明迟刚想开口询问，甜豆花就端上了桌。
甜滋滋的豆花香软滑嫩，好吃得陈明迟眯起了眼。
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吃上她最爱的甜豆花，她的眼像月牙一般眯起，笑起来可爱非常。
“臣这份也给您吧。”薛岳将自己那碗动都没动过的甜豆花推至陈明迟面前，对着女孩犹豫的神色无奈地补充了一句，“臣会上内务府报销的。”
陈明迟不太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虽、虽然……可是豆花真的好好吃啊！
————————
[阿迟，你人呢？在哪啊？]陈明芷在心中呼叫着，[我们要去湖上泛舟啦，戚伯伯在找你们呢，刚刚我们还见到了知府家的周公子，我不喜欢他，又普又信，下头，咱们唱双簧把他支走吧！]
[等我吃完这一口，就一口！]陈明迟那边应答，[呼……甜豆花真好吃啊，你们在哪呢？]
[甜豆花？我等会也要吃，我们在南湖边，过清风亭后第三棵树下。]
等陈明迟拉着薛岳赶到时，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周公子还在极力邀请戚卿芸和他共乘一船。
对方很客气，礼节很足，戚礼也不好甩脸色，只是这周公子着实烦得要命，戚卿芸的脸色很不好。
还好对方的全部精力都在戚卿芸这个将军之女身上，对瘦小还有腿伤的陈明芷没什么兴趣。
陈明芷在戚礼怀里举着糖人左看右看，终于看到了姐姐，连忙挥手呼喊。
看到陈明迟，戚礼的脸色好了不少，他缓和着语气问，“阿迟玩得可还开心？”
陈明迟笑着点头。
可开心啦！甜豆花真的好好吃！
“那就好，阿迟可要坐船？”
陈明迟抬头看向妹妹。
[难得有机会玩，要是可以的话当然想坐船啦。]陈明芷咬着糖人鼓了鼓腮帮子，[但是他一直围着阿芸转，谁都知道他什么心思，阿芸才八岁！他看起来都快成年了！]
[可能是因为古人结婚比较早吧……]陈明迟叹气，[而且阿芸是将军之女，长得又好看……]
“戚小姐可愿与在下同乘一舟？”周公子满脸笑容，“周某的舟最是舒适，戚小姐请。”
戚卿芸满脸不情愿，但对方礼数周全，还送了她一把做工精致的文剑，她不好直接拒绝。
就算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她爹也没用，戚礼这次是不准备帮忙的。
宠爱归宠爱，教育归教育，戚卿芸自己不强硬起来拒绝，戚礼一个武将，常年在外，不可能每次遇到这种事情都在女儿身边。
这是一种锻炼。
她要自己思索应对之法。
眼看爹爹不帮她，戚卿芸别扭地跺了跺脚，简直想把手中这个烫手的礼物扔回给周公子。
谁让她看这文剑漂亮，一时兴起就拿在手中把玩了呢？
结果拿到手上，却还不回去了！
[套路，都是套路啊。]作为一个互联网冲浪高手，陈明芷摇头叹气，[这段位的搭讪手法，对阿芸这样年纪的小姑娘，真是一套一个准。]
[我们还是帮帮阿芸吧。]
“阿芸姐姐坐哪只船，我们就坐哪只。”陈明迟扬起甜甜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挡在戚卿芸面前，抓着她的衣袖撒娇，“阿芸姐姐，好不好嘛？”
戚卿芸赶紧顺台阶下，“好，我要和阿迟妹妹同乘！”
周公子的笑容僵住了。
“谢谢你呀，周公子，阿芸姐姐改日再招待你可好？”阿迟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我太想和阿芸姐姐一起玩啦，阿芸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阿迟……”戚卿芸十分感动。
“不知小姐是……”
这通身衣裙、发饰，每一样看起来都价值不菲，戚将军待她也亲切，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我等不过是市井顽童，幸得戚伯伯关照……”
“小姐！”薛岳蹙眉，“请勿贬低自己，阿迟小姐。”
“好吧，但我想和阿芸姐姐同乘。”陈明迟说。
周公子还是不肯死心。
“周某的船足够宽敞，不如请这位小姐共乘如何？”
“这可不行，我也要和阿芸姐姐同乘！”陈明芷在戚礼怀里举着糖人，“周公子，不知你船上是否还有余裕多载我一个？”
“那这位小姐……”
“阿芷。”戚礼不赞成地皱眉，“你的腿伤……”
周公子这才发现，那个举着糖人的小女娃一条腿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他看看自己的船，又看看这对双胞胎。
一个粘人精，一个小跛子，真晦气。
他笑容不变：“周某的船足够宽敞，这位小姐当然也可以同乘。”
戚礼眼神无奈地看了姐妹二人一眼。
“阿芷的腿不方便，周公子，戚某也不得不叨扰了。”
“末将便也……”
最后，所有人都挤到了那艘装潢精致的大船上。
周公子的笑容都快裂了。
大船里头还有乐者弹琴唱和，阵阵温柔婉转的丝竹声让人不由放松下来。
“谢谢你们，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脱身。”戚卿芸对着双胞胎耳语，“太卑鄙了，用这样的话术，让人难以拒绝，这个周公子也太狡诈了……”
“相逢即是缘，周某敬各位一杯。”周公子举起酒杯。
三个女孩以茶代酒，扬手致意。
问题就在这里出现了。
这次出行，若水和若一不在身边，没人提醒双胞胎失了哪种礼数，戚卿芸从小就学过贵族礼仪，但她们并不是。
眼看那两个女娃娃连叩茶礼都不会，端坐虽算板正，但用糕点水果时却缺乏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
周公子对她们的感官立刻就下了一个层次。
本就膈应，这些细节更是让他的态度变为了轻蔑和厌恶，只是碍于戚礼在场，他不好发作。
戚礼是出了名的不计尊卑贵贱的人物，谁知道那两个小女娃是打哪捡来的呢，也许只是命好，正好是某个穷兵士的遗孤，不知怎的得了戚将军青眼……
太可恶了，她们居然一直霸占着戚大小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得上！
他连和戚大小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啊，果然是下等人，那个小跛子居然把掉在案上的糕点捡起来吃！
眼看三个女孩一起说笑着告退，跑去船舷边划水玩闹，心念电转，周公子心中有了个博取戚家小姐好感的主意。
他不着痕迹地招来了侍从。
“把那个小跛子从船上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