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讶异地扭头去看戚卿芸。
很高明的做法。
戚卿芸被姐妹俩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怎么啦？怎么这么看着我？”
“很厉害！”陈明芷发自内心地说，“阿芸姐姐很厉害！”
“这是这是爹爹教我的啦……不能无条件地施舍。”戚卿芸说，“爹爹说，如果有人不劳而获了一次，那就会想不劳而获第二次、第三次，这个人就会很容易变成坏人！”
朴素的经验主义，这是大多数父母传给孩子的观念形成的来由。
“戚伯伯说的很对。”陈明迟点头，“走吧，戚伯伯在叫我们了。”
陈明芷还想说什么，但她张了张口，回头再度看了那些欣喜若狂的无家可归者一眼，就匆匆在姐妹和好友的陪伴下拄着拐杖步入客栈。
“爹爹！”戚卿芸喊，“我要和阿迟阿芷住一间！”
“阿迟阿芷可同意了？”戚礼笑着问，“你要先征得她们的同意，再来问爹爹，不要搞错顺序。”
“好！”戚卿芸点头，转头看看身边的双胞胎，眼里亮晶晶的，“可以吗？我们一起住一间！”
“当然可以。”陈明迟笑着说，“我们等会看看书吧。”
“好——”
把队伍都安顿下来后，他们用了很简朴的一餐，一些今晚不轮值的兵士要了酒，但也仅是小酌，明早还要继续行军。
现在双胞胎吃东西时不再会吃过量的食物了，但她们仍然吃得很快。
“我想在这附近走走。”陈明芷问，“戚伯伯，可以吗？”
“可以，不要跑太远。”戚礼笑着答应。
堂中兵士和丫鬟的进食速度比双胞胎只快不慢，若一和若水已经用完餐在身旁候着了。
“那我等下来找你们！”戚卿芸挥了挥手。
这里可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堂中兵士的交谈声此起彼伏，有些吵闹，但踏出客栈，站在空荡的街道上时，那些嘈杂就仿佛被晚风吹得无限遥远。
[怎么了，阿芷？]陈明迟问，[你心情不太好。]
她们最是了解彼此，哪怕是一次轻微的挑眉，一个隐蔽的眼神，她们都能读懂对方的想法与意图。
何况她们现在有心灵感应。
低落的情绪正从陈明芷那边传来。
[我还是有些……不太甘心。]陈明芷说，[我们实在是……]
[……寄人篱下，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到那些人……就像看到了我们自己。]陈明芷想，[我们自己一点力量也没有，我们现在的生活，都是因着我们皇嗣的身份……戚伯伯才帮助我们的。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即便有些不甘，但也没有其他办法。]陈明迟抓住妹妹的手，[我们才六岁，这个年龄的孩童，就是应该受到照顾的，阿芷，就算两世加起来，我们也才二十一岁而已，我们缺乏太多经验和见闻，也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手段，更重要的是……我们别无选择。]
[……是啊，我们别无选择。]陈明芷用力眨了眨眼，[可这样宽慰自己，就能安心吗？]
[我们常说要挣脱命运的束缚。]陈明迟说，[但顺其自然也不是一件坏事，既然现在面前只有一条路，不走走看，怎会知道哪边通往幸福？]
[你说得对，阿迟，你说的总是对的。]陈明芷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向圆圆的月亮，[等到我们真正能不依靠别人，真正有力量的那天……]
星星已自夜幕中浮现，蒙受着月亮的光辉，将自身衬得更是暗淡，料峭春寒低低吹过街道，不知哪个巷子里传出越来越远的狗吠声，脚下铺路的青石板有些松动，踩上去发出吱呀一响。
[会有那么一天的。]陈明迟握紧了妹妹的手，[我保证。]
这天晚上，女孩们睡得很香，等到清早被丫鬟唤醒，穿衣洗漱的时候，陈明迟偶然望向窗外，她注意到后巷里堆叠着几个死人，巡逻的兵士正在把尸体拖进更深的巷子里。
她的手顿了一顿，而后面色如常地告诉若水，她更想戴哪种头花。
而临行前，客栈附近的每个乞丐都欢天喜地地拿到了三个白面大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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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总是在颠簸，就算有说不完的话，在连续几日的颠簸下也令人疲乏。
“哈——欠——”戚卿芸歪在枕堆里揉眼睛，“阿迟你怎么还看得进去书啊？一起躺着吧。”
“没关系，阿芸姐姐，看书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陈明迟笑着说，“这样反而不容易难受呢。”
“可你看的又不是话本，也不是绘本。”戚卿芸长吁一口气，“你看的分明是那些枯燥的老纸堆……”
“历史其实并不枯燥。”陈明迟说，“多学点总是好的。”
这个时代没有李白杜甫，没有她们上辈子所熟知的那些大家，诗词曲三者似乎是在同一时期出现的，除此以外，这里居然能见到一些上辈子的诗词歌赋，很显然——是穿越者带来的。
不知道穿越者干涉这个世界进程到底有多久的历史了，史书上处处都是痕迹，比如《诗经》、《楚辞》的存在，以及……四书五经和孔圣人。
大多数穿越者都在掩藏自己的身份，但同为穿越者，怎会看不出来？
心灵感应的方便之处就在于——她们可以做到一个人看书，另一个人听着她在脑中念。
虽然心灵感应不能向对方传达复杂点的图像，但语言和想法是畅通无阻的，这样两个人轮流看书和休息，一整个路程都不会无聊，还能同时摄取两人份的知识。
[阿芷，换你了。]陈明迟把书放在小案上，缩在身后的枕堆里倒下，舒适地叹了口气，陈明芷就起身挪上前，接着陈明迟看到的部分往下看。
戚卿芸打了个哈欠。
她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总有一个人可以和她一起说话，也挺好的。
“阿迟，说起来，你们此前一直在乌啼镇长大，从没去过别的地方……”戚卿芸打了个哈欠，“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嘛，你们为什么会懂得那么多？”
“我们懂的……多吗？”
“嗯！”戚卿芸用力点头，“你们比我小两岁，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呢，却又会算术又会认字，懂那么多道理，还能看懂那种没趣的书，真的好厉害啊！”
陈明迟不着痕迹地瞥了若水和若一一眼，她们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因为……嗯，因为……”陈明迟犹豫着，“因为……”
“好啦，如果让你们为难了，那我就不问啦。”戚卿芸说，“我只是很好奇，只是好奇而已！你们会不会是什么山中隐士大家的女儿，又或者早早上过学……”
戚卿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们看起来好瘦小、就像会被风一阵子吹跑……”
陈明芷也偷偷抬眼观察若水和若一。
而她们闭着眼，一言不发。
陈明迟并不想搪塞戚卿芸，她们两个的身份迟早都是要告诉她的，戚卿芸是她们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可……
“因为我们是仙女！”陈明芷张口就来，“是下凡的仙女哦！”
“哇！仙女？”戚卿芸一个挺身猛地坐起，“你们是从天上下来的吗？！”
“是呀，我们是从天上这——么——飘下来的！”陈明芷夸张地比了个手势，“然后就投胎到乌啼镇啦！我们还有在天上的一部分记忆，所以是生而能言，生而知之的哦！”
陈明芷隐约听到若一的方向传来低而又轻的一声噗笑。
戚卿芸被唬住了，兴奋地追问：“好厉害好厉害！那、那仙女，你们下凡来做什么？”
“嗯……我们下凡呀，是为了世界的和平！”陈明芷张口就来，“我们是来拯救世界的！”
陈明迟终于忍不住，埋在枕堆里笑出了声。
“阿迟，你笑什么嘛！”陈明芷用自己没受伤的腿踢了踢陈明迟的腿，“哼哼，我们可厉害啦，难道不是吗？”
“嗯嗯嗯是是是。”陈明迟撑起身仍在笑，跟着妹妹信口胡说：“我们是从天上仙界来的，带着先进的知识来拯救凡世！”
“那、那仙界是什么样的？”戚卿芸又激动又好奇，“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是真的吗？”
“呃……假的，一天就是一天，要真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在仙界待上没多久，就要被凡人打上门来了吧。”陈明芷笑着说，“你们不知道科学能发展得多么迅速，人类摆脱蒙昧也才不过几千年的时间，谁知道什么时候，人就会研究出逆转宇宙热寂、倒置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办法呢……”
“而我们是启蒙运动的血脉，理想世界的信者！”陈明迟有模有样地说，“自由、人权、平等，不止是人人都可以吃饱穿暖，更是每个人都拥有平等的尊严！不被任何人践踏的尊严！”
马车里在旁伺候的大丫鬟们惊异地对视了一眼。
尤其是若水和若一，她们看向彼此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但很快，那种不可置信就变成了好笑，权当这是属于孩子的天真。
戚卿芸还小，不懂得这些话到底有怎样的含义。
这怎么可能呢？每个人都拥有平等的尊严？她们这些奴仆，和这两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怎会是一样的？
“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戚卿芸好奇地问，“那谁来服侍我们？我们是贵族啊。”
“没有谁会理所当然地被谁服侍，当然也就不存在贵族了。”陈明芷笑眯眯地，“但如果你有钱，你可以和愿意做这份工作的人签合同，让对方来服侍你，但是假如你对人家不好，人家不但能辞职直接走人，甚至可以通过法律捍卫自己的权利，向你索取一定的补偿，而你要支付补偿，这就是社会的运转规则。”
“是的，除了金钱上的补偿以外，你还得和人家道歉。”陈明迟点头，“那是个更加文明的社会，虽然世上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坏事发生，但是每个人都会尊重他人，人人都具有生而为人的尊严，而且受法律保护，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那、那岂不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戚卿芸激动地问，“那岂不是孔圣人说的，大同世界？”
“目前还没到这一步啦。”陈明芷尴尬地抓抓脑袋，“但是大家都在朝这个目标努力，有目标总比没目标好，是不是？”
“不愧是仙界！太神奇了！两位仙女请受小女一拜……”
“哎呀呀呀阿芸姐姐快起来，我们开玩笑的！”
“是啊是啊，我们开玩笑的！才不是什么仙女啦！”
这一幕，在很久很久以后，在她老去时，仍常从记忆的深处浮现。
看似是稚童的天真笑闹，其实才不是什么玩笑呢。
……那就是两个下凡救世的仙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