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江南，有一种清冷的美感。艾一总喜欢和伏枫一起出去逛一逛长林道。偶尔有薄雪衬着红瓦，照在阳光下，两人肩并肩，映在青石板路上长长的影子。

    她平时都以李二的工匠身份行事，灰蓝衣服，褐色发髻，一根绳子扎起袖口。伏枫虽然也是相似装扮，但气质与自己截然不同。

    自伏枫恢复视力之后，特别喜欢帮她整理衣服和发髻，而且每次都仔仔细细整理很久。

    这一天，艾一早早的结束工作。除夕快到了，她想好好研究相克之毒，尽量把送给荆铭的袖里暗器做到完美。

    原本她已经准备好了这把暗器，但近来她又修复了一个极品法器，对于灵气的精妙控制有了深一层的理解。因此，她重新开始研究起来。

    她熟知荆铭打架凶狠的习惯，护腕的防护功能也要加强。

    “伏枫，你说这个毒方怎么样。”她决定了淬毒的方子。

    “此毒威力强大，主克妖魔。”

    “是啊，荆铭除夕之后要去太古铜门除魔。他打架顾头不顾腚，妖魔狡诈，我想多加几个针对妖魔的功能。”

    荆铭作为魍魉第一弟子，许多大荒门派高层深知其实力，没想到从艾一嘴里出来，居然是需要被担心的对象。

    烛光映着艾一认真的脸，伏枫心里在问，我和他谁对你更重要，但嘴上说着，“我写给你几个毒方，效果会更强。”因为，他知道答案很可能不是他希望的那一个。

    “谢…,嗯，你真好。”

    在除夕前一天，她终于把荆铭的礼物准备好了。李氏修理铺挂起红灯笼，贴起春联，充满腊月的喜庆。

    她带着伏枫一起去买了许多菜，有鱼有肉，还有包饺子的芹菜跟大葱。

    两人拎着年货往回走，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紫衣青年。

    天色微暗，荆铭的脸映着红灯笼的暖色，剑眉星目，薄唇微抿，眼角下一丝血痕显得格外刺眼。

    “荆铭，你怎么破相了。”艾一自然的把手上的菜挂在荆铭手上，然后伸手想碰一碰他的伤口。

    “艾一，你身后的这位是？”荆铭面露不虞。

    她拖着荆铭进了大堂，看到伏枫拿掉面具走近，“介绍一下，这位是冰心堂伏枫，这位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魍魉荆铭。”

    她心里想，李氏修理铺今日真是人才济济。

    荆铭看着艾一：“这就是你不接任务的理由，你解释一下。”

    伏枫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我可以解释。”

    “松开你的手。”荆铭眉毛挑起，艾一知道，这预示着他可能很快开始动手了。

    于是，她和伏枫低声说，“我和他说，不用担心，你先去休息吧。”

    然后，她拽着荆铭的胳膊往来到了店外，寻了一家元宵铺子坐下。手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她看到淡红色的血迹，知道对方身上还有伤。

    她语气缓和的解释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然后热腾腾的元宵上来了，汤上点缀着香油。

    “我相信同样的事，你也会做的，我们先吃元宵吧。”艾一看了一眼荆铭，面无表情，很好。

    她在魍魉时总听同门说荆铭常年面无表情，她会反驳说，仔细观察是有规律的：完全没表情是同意，嘴唇抿起来是不同意，眉毛挑高是生气。

    荆铭拿起勺子开始吃元宵，“但是，我不会让他留到现在。大荒有不少人想置他与死地，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艾一调侃道，“我的维修铺，面向大荒招揽人才，有志之士我都欢迎。而且你不知道，我现在收入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下。

    正在喝汤的荆铭呛了一下，“你修法器这么赚钱吗？”

    “哎，得看给谁修，在咱们门派里修一分没有，给青丘狐族修，一百金起跳。”她眉飞色舞道。

    荆铭郑重道，“你要不要投资支援一下门派，要揭不开锅了。”

    她郑重回到，“给你五百金，仁至义尽了算。

    对了，吃完回去店里，把你身上的伤治一下。大荒名医在旁边，肯定药到病除。”

    “他不是转修毒医了，我可不想以毒攻毒。”

    她无奈道，“我给你上药好了，反正你这一身伤，十之八九都是我治的。”

    “嗯。”荆铭应道。

    两人回到店里，看见伏枫已经准备好了一桌菜。

    “我已经把经过和荆铭说了，他表示理解，对吧。”

    艾一用手肘拱了一下荆铭，他点了一下头。

    伏枫看着两人熟稔的互动，手在袖子里握紧。

    “我们开吃吧，伏枫做饭的手艺一绝，你是享口福了。”

    三人在一种微妙而安静的氛围里吃了这顿晚饭，其中荆铭话最少，吃的最多。

    饭后，艾一打算在里间给荆铭上药，见他正把外衣一件件解掉，伏枫走过来，“我可以帮荆铭上药。”

    荆铭：“不用。”

    她咳了一声，感受到两个方向的视线，“我帮忙好了，没事儿。”

    伏枫站在不远处，她走过去轻声说，“门派里弟子受伤，经常互相换药。我们从小就这样。”

    他应了一声，不想看到这幕，便走到一边，整理本就已经十分整洁的药柜。

    艾一看到荆铭轮廓分明的肩膀上，显眼的黑色抓痕，皱了皱眉头，开始涂药包扎。

    “你以后除魔，记得顾头也要顾腚。我给你重新做了一件肩甲和袖里暗器，上面多了几个防护阵。”

    “嗯。本应除夕同你一起，但是任务变化，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

    “没事儿，正好把新的暗器戴上。”

    “嗯，之后一段时间黑球也不能来了。”

    “那是，这小乌鸦要是从太古铜门飞到这儿，也过于难为它了吧。”

    荆铭正色道，“影主明年秋天会隐退，我会继任，到时候记得回来。”

    “恭喜恭喜，影主荆铭。”艾一高兴的拍了一下他肩膀，疼的荆铭抽了一口气。

    包扎好了，荆铭重新穿上衣服，暗蓝色的眼睛看着艾一，“要是有幽都星变的消息，我会回来告诉你。”

    她看着他，心里很踏实，“多谢啦。荆铭，照顾好自己。”

    她回想当初在门派里的时候。

    她当时只有八岁，穿越之后两年，刚刚学会如何在比试中不被打的头破血流，偶尔还能成功反击。

    有一次比试，她碰到了十二岁的荆铭。荆铭当时作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已经在弟子中很出名。

    据说，他六岁时亲眼目睹父母被妖魔杀害，出于巨大的愤怒抑或是恐惧，只是一个小孩子的他成功杀死了对方。变成孤儿的荆铭被魍魉收留，成为门下弟子。

    比试开始，她自知实力不足，用尽全力护住头和内脏。以往的比试中，因为严苛的末尾淘汰制度，没有一个孩子会手下留情。

    但是，荆铭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只是击败了她，她没有被伤到。

    艾一知道他内心其实是个善良的人，自此她便总喜欢跟着荆铭。

    思绪回笼，荆铭问道，“我今晚睡哪？”

    “你和伏枫一间，就在楼上，给你准备了一个卧榻，本想着你明天才到，被子还没铺。”

    “我来吧。”伏枫接道。

    她看着伏枫和荆铭两人进了卧室，也去休息了。

    伏枫铺好卧榻，对着角落里的荆铭说，“整理好了，你可以休息了。”

    “多谢。”

    两人之间无言了很久，荆铭躺在榻上，打破沉默，“虽然冰心掌门是真心想找你，但黑市上有人悬赏一万金取你项上人头。”

    伏枫坐在桌边，听了之后侧了一下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最好离开艾一，省的给她带来麻烦。”

    “我不会让艾一有任何危险，她是我的恩人，但是我不会离开她。”

    荆铭抿起薄唇，讽刺道，“说的好像你可以决定一样，你早晚要回去冰心堂。怎么，你要弃明投暗，加入魍魉。”

    “我可以离开冰心，她也不一定永远是魍魉。”

    “你最好收回这句话。”荆铭坐起身来，眉毛高高挑起。

    伏枫：“你我决定不了艾一的未来，这都会是她自己的选择。”

    “随你怎么想。” 荆铭沉默了一下。

    之后，屋子里重新回到安静。伏枫熄了灯，黑暗中，两人都无睡意。

    荆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和艾一形影不离。她小时候个子小小的，瘦弱的身板，但有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

    他十二岁时，在一次同门比试中，遇到在门派排名靠前弟子，受了有毒的暗器之后不敌。当时，他昏迷高烧了很久。

    门中独来独往的他，没有人关心他的伤势，但是艾一照顾了他几天。之后，她和他分析对方的毒药，还有暗器，他惊于对方的天赋，便经常和她一起训练。

    这些年来，他们相伴成长，大大小小的伤都是艾一包扎的，而她的伤他也了若指掌。

    妖魔霍乱，他们任务繁重，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回门派，与她相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艾一今年离开门派，游历大荒，荆铭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他有时很想念，她一边抱怨一边担心，她研究法器时认真的侧脸，她耳边的碎发微微卷起。

    直到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有她无她，世间的景色都不一样了。

    这次，他为了和艾一过除夕，带伤日夜疾行，来到云轩城，看着伏枫和她的相处，心里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