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楚震惊地望着叶鸿英，他的话说得实在太重，重到让她清晰地感知到韩灵毓在他心里的分量。

    可是，乔敏口中“平安活下来了”的韩灵毓，被叶鸿英看得比家族还重要的韩灵毓，为什么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

    生病？意外？

    她实在太想知道这个答案，可直觉又隐隐告诉她，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谢扶渊说让她找叶鸿英寻找答案，但是面对一个提到妻子就隐隐情绪失控的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开口。

    叶鸿英意识到自己在女儿面前的失态，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恢复平静和理智，他没有管叶老太傅的反应，唤楚楚一起离开。

    出庭院，踏上挂满灯笼的长廊，父女俩一前以后地走着，两人都没说话，保持着沉默。

    长廊尽头，叶鸿英突然停下回头。

    李月楚也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琉璃灯影下，叶鸿英一瞬间变得憔悴不堪，苍老而脆弱。

    叶鸿英凝望着那双和亡妻相似的眼眸，许久许久，才最终大梦初醒般地说道：“爹回来晚了，让楚楚受苦了。”

    李月楚摇了摇头，冲他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没有，爹回来得很及时。”

    叶鸿英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关切道：“膝盖痛不痛？晚点我让人给你送些上好的伤药到摘星院，你记得让丫鬟给你涂抹伤口。”

    他想了想又说：“我让厨房这几天把饭菜直接送到你院子里，免得你再走动伤到膝盖。你出了趟远门，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其他事情都不用担心，祖父那里有爹在，爹保证他以后都不会再随便罚你。”

    李月楚的心又暖又酸涩，一时间眼眶湿热。

    叶鸿英以为她还在因为受罚感到委屈，声音愈发慈爱温柔，“楚楚，你祖父说的话都不必放在心上，他迂腐守旧，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做的所有事情爹都知道，我们楚楚才不是什么任性的姑娘，你勇敢善良，率真可爱，一直都是爹的骄傲。”

    李月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溢出眼眶，怕被叶鸿英看见，连忙低下头。

    也不知道叶鸿英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只是拍拍她的肩膀，道：“今天这么累，快回去休息吧，爹还有事要处理，等有时间就去看你。”

    李月楚憋住眼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嗯，爹，你快去忙吧。”

    叶鸿英抬头见她院中的丫鬟正在往这里赶来，又嘱咐了她几句，才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李月楚望着他夜色中瘦削挺拔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句，“爹！”

    叶鸿英远远地回头看她。

    李月楚的声音带着鼻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你有一天发现……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会生气吗？”

    叶鸿英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说什么傻话。”

    “你永远都是我和灵毓的孩子。”

    李月楚低头，眼泪啪嗒砸在手背上，怎么回事嘛，穿个书也遇到个和自己现实世界中的爸爸一样好的父亲。

    *

    回到叶家，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在荒野里逃跑打滚儿，生活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李月楚一时间竟然很不习惯，她刚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难受的点在何处，直到她做了个梦，梦见少年血玉似的瞳仁，梦见他面部肆意生长的黑纹，骤然惊醒时，她抹掉额头冷汗，才意识到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洛观屿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这么长时间。

    回城的路上气氛紧张，她无暇去东想西想，如今身处安稳的坏境，脑袋一空，就想到洛观屿，想到他湿漉漉的眼睛，想到他柔软的嘴唇，想到他分别时立在黑暗里的那个背影。

    李月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按照剧情，男女主都已回金都，他也该摇身一变、闪亮登场了，这厮怎么还没动静？

    天边泛起橘黄色的霞光，丫鬟小春进门见她坐在床上，惊讶道：“小姐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睡饱啦。”李月楚掀开凉被下了床。

    或许是回家吃得好睡得好，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十分充沛，一身牛劲儿没地使，绕着小院跑几圈不够，又练了一遍八段锦，然后才回屋进行洗漱。

    阳光照到摘星院地面时，她坐在庭院树荫的石桌下用早饭。

    刚吃完饭，小春来禀告：“小姐，四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李月楚半点不惊讶，可以说习惯，她回来以后，叶轻轻每天都来找她。

    李月楚刚开始还有点戒备，毕竟叶轻轻的姨娘有害她的前科，再加上受小说和电视剧的影响，她十分担心叶轻轻会对自己做点什么，可几天下来，她才发现，叶轻轻就是个单纯渴望姐姐关注的社恐小女孩。

    叶轻轻第一天来摘星院看她，在院门口徘徊了半个时辰。

    因为有原主不准她进院的命令，粗使丫鬟也没有进来通禀，还是小春不忍心，壮着胆子告诉她，她才知道叶轻轻来了。

    李月楚让她进来后，她整个人说句话就脸红耳朵红，支支吾吾半天才送出一支药膏。

    本来以为她是出于人情世故，结果第二天叶轻轻又来了。

    李月楚见她又紧张又不愿意走，干脆自己主动挑起话题，添油加醋地讲了点明州之行的故事，没想到叶轻轻听得两眼亮晶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于是乎，每天这个点，叶轻轻准时到摘星院。

    “三姐姐。”叶轻轻乖乖巧巧地叫她，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对面。

    李月楚：“轻轻，我今天要去找沈姐姐，你明天再来找我听故事吧。”

    “三姐姐，我不是来听故事的，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叶轻轻双手递出一个印着荷花图样的青色请柬，“沈府要举办晚荷宴，沈芙茗邀请你和我去赴宴，你要去吗？”

    沈芙茗？沈翎的那个堂妹？

    上回见沈芙茗，还是在二皇子府上，她和沈翎的好友张莺莺起矛盾，被黑猫抓花了脸。

    沈翎如今已经知道她父兄的死与沈芙茗一家有关，她是沈翎的朋友，去参加朋友的仇人的宴会算怎么回事？

    李月楚没什么犹豫地拒绝：“我就不……”

    “小姐，沈姑娘来了。”小春引着沈翎进屋。

    沈翎的目光在叶轻轻手中的请柬停留片刻，对李月楚道：“楚楚，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李月楚：“沈姐姐，你说。”

    沈翎：“去参加晚荷宴。”

    李月楚有点惊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沈翎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想亲自去沈家找证据。”

    李月楚略微思忖，原文里没有晚荷宴这回事，最终的结果是谢扶渊明州立功、被周帝赐封地册封宣王以后，利用宣王的身份和权势查出来的，如今沈翎突然要去沈家，中间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她突然心里一惊，对啊，没有谢扶渊的册封消息！

    别说是册封，连个像样的奖赏都没有！

    周帝性格多疑，皇储空悬，成年皇子只赏赐宫外皇子府一座，没有封地和爵位，谢扶渊明州立功后，是皇子中第一个被册封的王爷，虽然这个身份没有维持多久，他就因为执意调查沈家父子的事情蹲大牢了……

    李月楚有点抓狂，她本来就只记得原文的大概，剧情还不停地改变和偏移，弄得她都有点头大了。

    仔细想想，除去谢扶渊册封的事情，还有什么是原文里没有的变故呢？

    她脑中灵光一现，诛邪司。

    叶家兄弟之前还想请沈翎帮忙那一桩妻子掏心的奇案，可昨日突然说案件已经移交了出去，不再归大理寺管，正因如此，她今日才想去找沈翎的。

    或许沈翎是从中看出了什么，才决定自己出手。

    想明白其中问题，李月楚问道：“沈姐姐，那我要怎么做？”

    沈翎道：“这个晚荷宴，其实是沈近水的升职宴，他做了七八年的侍郎，如今一跃变成了礼部尚书，自然要大宴贵宾，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大概是做贼心虚，他们府上守卫和陷阱都很多，我不好冒然潜入。但等到晚荷宴的时候，沈家来往人员复杂，楚楚，我只需要跟在你身边，扮作丫鬟混进其中即可。”

    李月楚答应得很痛快，“没问题！”

    两人交谈完，才意识到现场还有第三个人，扭头一瞧，叶轻轻双手捂住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但面对她们的目光，她怯生生道：“我……我也没问题。”

    *

    月黑风高，金都郊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

    缰绳悬拉，高大的黑马嘶鸣一声，扬起高高的马蹄，停在一处视野极佳的地方。

    齐云累得翻白眼，满眼怨气地看向前面的人。

    少年的墨色披风在空气中微扬，黑色的兜帽盖住他的整个脑袋，只露出半张脸的轮廓，皮肤苍白湿冷，唇色艳丽浓稠，似幽灵，似艳鬼。

    他俯瞰都城全貌，黑眸中翻涌着复杂情绪。

    他最恨的人在此。

    他最爱的人也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