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茫茫草原,将军伤口溃烂感染,昏迷不醒。

    将士们绝望之际,从西南方驶过来一辆辎车。

    上面挂着木棨(qǐ),刻有姜府的族徽,将士们问来者是姜府何人。

    那人笑道:“某是封州姜府三子姜焕译,途经此地而已”

    说着,拿出证明自己身份的印绶。

    将士收起环首刀。

    姜焕译只看了眼昏迷的沈彻,又见一枚青铜牌自沈彻怀中滑落,去辎车拿了药箱,为沈彻剔掉腐肉,精心缝合包扎后,就留了一副药方,让将士带着沈将军去往南十五里处的山间药房。

    将士纳闷:“我等就是从那边路过,并未发现药房。”

    姜焕译俊朗的眉眼含着笑:“乱世劫掠,藏匿为重。你且去,只要拿出青铜牌站在那山口,便会有人接应你,帮你们处理伤员。”

    “你为何要帮我们?”将士问。

    “因为这枚青铜牌,只有对封州姜氏有恩的人才能拥有。”

    说罢,姜焕译从怀中取出叠好的缣帛,递给将士:“某周游五湖四海无法归家,恰好有故人路过,就帮某代送一封家书,还有一箱闲置物品。”

    箱子里装着种子与一些用特殊手段处理过,还在水晶盒子里茁壮成长的苗子,既然是封州姜氏的人,将军有令,将士也就爽快答应。

    “还请快快送沈将军去治疗,他的体力透支,不敢耽误。”

    辎车压起滚滚黄沙,声音随之远去。

    *

    九天后,天蒙蒙亮,咸阳城都还被笼罩在浓白的水汽中。

    天地间青青白白,界限模糊。

    随着侵晨第一缕光线破了云雾,丁达尔效应自天空朝大地铺散下来时,从远疾驰而来的轺车打破了一夜的静谧。

    伴随着使者的高唱。

    “陇西大捷,速开城门——!”

    “陇西大捷,将军凯旋,速开城门——!”

    *

    “小沈将军回来了。”

    晚膳时,姜桢林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小口喝粥的姜芍睫毛颤了颤,随后把玉瓢放在盌上,巧涵连忙从锺里舀了些甜酒浆倒入耳杯,姜芍浅啜了口。

    只不过,姜桢林说完这句话就在没多说什么,瞧着旁边鼎内咕咕煮着的彘肉彻底熟透,姜桢林就拿着铜匕把肉块扎到盘中,切成数块平分给每一个人。

    分完后,才慢慢悠悠继续道:“看到这彘肉,就让我想起了庞太宰的儿子庞彘,那小子觊觎我儿,还让他父来提亲。还好我儿看出他们没安好心,今日来了消息,所谓庞家手中的三座铜矿,其实早就枯竭。与我们姜府联姻,也只不过是想要吸我们姜府的血来延续他们庞家的族息。”

    姜芍眉梢微挑,意料之中的事。

    “提起庞彘,我也有印象。”姜焕羽道,“他之前就一直在沈彻部下历练,但吃不得苦,上次被沈彻挑下马惩戒后就将此事大传特传,次日沈彻就将他开除,听说最近他爹托关系把他安排到御林军,谋了个司阶,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升任右侍郎或者中郎将。”

    姜桢林略微颔首:“之前我不知全貌,竟然平白无故认为小沈将军生性残暴……”

    话到这里,姜桢林看向女儿:“芍儿,明日你和乃翁一起去拜访小沈将军。”

    姜芍:“……好。”

    “哟,这次怎么答应的这么快?”

    姜焕羽不怀好意调侃道。

    姜芍:“沈将军救了我一命,上次开府宴出了意外失了约,我得去给沈将军道声歉意。”

    话虽如此,但姜芍已经紧张到心跳如擂鼓。

    *

    月上梢头。

    因长途跋涉,连续几天几夜的作战,军营里早已鼾声震天。

    最中央的牙帐内,沈彻正披着狐裘看兵书。

    油灯暖意的光泽落在他纤长的睫毛,镀了层璀璨的金色,倒也让在沙场磨砺出来的冷硬柔和了几分。

    “将军。”门外人道。

    沈彻并未抬眸,翻开兵书的下一页,淡淡道:“进来。”

    那人进来,手里捧着个箱子,上面还放着一块缣帛。

    “将军,明日正常训练,所以末将准备将这些送去姜府。”

    听到“姜府”二字,沈彻抬眸扫了眼将士怀里的东西,修长的指头朝桌案敲了两下:“放这里,明日我去送。”

    将士不好意思:“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将”

    “军”还没说完,将士突然觉得牙帐里阴风阵阵,再往将军方向看去,就见将军正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盯着他。

    将士艰难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把箱子和信封放在了桌案,夹着尾巴火速开溜。

    沈彻看着被麻布包裹着的箱子,想了想,倒扣兵书,把箱子上的麻布解开,单另叠放在旁。

    *

    次日,姜桢林带着姜芍来到将军府拜访。

    后面的奴仆抬着一箱箱礼物率先进侧门,等通报的人出来,父女两人才从正门进入。

    这是姜芍第一次来将军府,章仪也与她说过,此府邸河畔垂柳,甚是好看。

    姜芍进去与阿翁走了很久,竟是一棵柳树都没碰到。

    倒是种满了芍药,不过与此前沈将军送她的开花芍药不同,这里的芍药多多少少都结了果实。

    毕竟立了秋,过了花期,很难培育出还能开花的芍药。

    姜芍心中思忖,阿翁也在感叹数年没来,这府邸的模样变得倒是离了大谱。

    “估摸着是小沈将军把柳树都给挖了,种了芍药。”

    这句话像是在给姜芍说。

    姜芍眨了眨眼,不明白沈将军为何要把柳树挖了。

    不过,没有柳树,就不会有柳条刮扯自己的发髻,可以保持让自己一整天美美的,姜芍心里还是挺舒畅的。

    但很快,怕生的恐惧又让姜芍心肝俱颤。

    马上就要见将军了,她该怎么来段开场白?

    若不是有阿翁陪同,估计她连大门都不敢进。

    “家主,将军就在里面。”管事说。

    姜桢林转头去看女儿,却看了个空,转身,才发现女儿既然躲在自己身后,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

    姜桢林:“怕生了?”

    姜芍:“儿没有。”

    姜桢林:“……”

    宽厚的手心拍了拍姜芍的小肩膀:“有乃翁在,怕什么生。”

    姜芍:“儿没怕生。”

    姜桢林眉峰一挑,也没揭穿,就带着姜芍进了屋厅。

    只见屋内将军坐在右手边的桌案前,宽大敞亮的房内没什么摆设,空空荡荡。

    将军身着玄色襜褕,穿得十分单薄,轮廓分明的薄唇血色很淡,看样子十分虚弱。

    “晚辈腿伤未愈,不方便给姜世父行礼,望世父见谅。”

    说完,沈彻还轻咳了两声。

    这声咳嗽差点把姜桢林给吓住,他忙问道:“有无按时吃药?”

    沈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方才喝过。”

    “哦……”

    小沈将军是皇帝当儿子养的,金贵得很,而且还是抵御匈奴的利器,千万不能出大事。

    回想起自己家中还有狩猎得来的狐皮,得做身狐裘了给这孩子。

    刚出生就没了爹娘,若不是皇帝收留,怕是早就冻死在除夕了。

    也是个可怜人啊,姜桢林心中感慨。

    “姜世父,此去陇西,晚辈得了些东西,就放在隔壁院子,还请姜世父挑些拿回去,当做晚辈的回礼。”

    姜桢林好歹是活了五十多岁的人,怎会感觉不到小沈将军是想要支开他,既然如此,那他也就顺水推舟。

    若能得此良婿,是他们姜府的荣耀。

    于是笑道:“既然如此,世父也就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让躲在阿翁身后的姜芍心里咯噔一下,见阿翁要往外走,她也连忙跟了上去,却被将军给叫住。

    “恰好某想和姜小娘说些话,不知姜小娘可否为某腾出些时间。”

    疏淡的语气有了微妙的情绪变化。

    不知为何,姜芍总觉得沈将军在喊她“姜小娘”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掺在里头。

    阿翁已经走了,姜芍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慢慢吞吞挪到距离沈将军不算远,但也不近的位置。

    时辰就这样过了很久,阿翁也不知挑了多少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

    敞大的屋厅内,静得可以听见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姜芍双手搅在一起,站立难安。

    而沈将军似乎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时不时咳嗽两声,然后端起热水润润嗓子。

    不是说要和自己有话说吗?

    怎么还不开口?

    难道要等自己开口他才开?

    姜芍突然觉得日子竟是如此煎熬,先前的紧张已经淡了下去,接踵而来的是没话题的尴尬。

    她又不会找话题。

    姜芍咬着粉嘟嘟的嘴唇。

    好吧好吧。

    那就让自己先主动一下,沈将军从战场回来,身心俱疲,脑子肯定没想好怎么说开场白。

    既然刚才他对阿翁说他腿受了伤无法起身,那她就接着话茬,生平第一次主动找话题,生涩道:“沈……将军,你的伤好点了吗?”

    说出来的声音,小到能和蚊子媲美。

    而说出去的这句话,更是让姜芍差点自闭过去。

    人家沈将军的伤肯定没好啊,要是好的话,怎么可能会坐着?

    简直就是说了句废话。

    姜芍懊恼地垂下脑袋,她就不该主动嘴贱的!

    姜芍不知道的是,她自我懊恼,纠结的小表情全数被沈彻一览无遗。

    星眸里含着不同于平日凌厉的暖色,轻声道:“伤口还未好。”

    像极了情人之间耳畔厮磨的呢喃。

    姜芍猛地抬头,但当她视线猝不及防撞入沈将军深邃多情的双眼后,又快速躲开,垂下眼皮。

    “哦……哦……”她脑袋空空地应着。

    沈彻的语气愈发温柔低沉:“中途溃烂了几次,疼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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