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姑娘,你的包子钱还没给呢?”

    阿楚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了嘴里,舔了舔手指上的汤汁,眼睛嘀哩咕噜地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大娘油光肥硕的脸颊上,突然心生一计。

    她冲着大娘勾了勾手,示意对方靠近些,然后贴着大娘胖得打褶的耳廓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可知这惠阳城外五十里的弥音海湾?”

    大娘揩了揩手,向街市上瞥了一眼,此时正值昏暮时分,行人寥寥,店内除了面前这个小丫头,也无旁的客人。她疑惑地发问:“知道又如何?”

    阿楚裹紧了身上破烂的麻布披风,轻咳一声,压低了嗓音:“弥音海湾与南海相接,据说南海的最深处,有人身鱼尾的鲛人,他们容貌俊美,泣泪成珠……”

    这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指着阿楚面前堆叠得比她脑袋还高的笼屉,声音尖锐:“姑娘你吃了这么多包子,该给钱了吧?”

    “别急。”阿楚对大娘使了个眼色,然后伸进了怀里摸索了一阵,手握成拳伸到大娘面前,又慢慢打开。

    只见,阿楚黑乎乎的指缝间散溢出柔和的光晕,那光并不是纯白,而是赤橙蓝绿各色交织,将这间小小的包子铺映照得五彩斑斓。

    阿楚黑如墨碳的手里,竟然是一颗璀璨夺目的珍珠!

    她缓缓说:“我手里的这珠子,便是鲛人之泪。”

    大娘惊讶过后,猛地伸手将那颗珍珠抓住,攥在手心里。然后手掌微张,向内窥去。这珍珠触感光滑,色泽莹润,做不了假。大娘思前想后,换了一副笑脸,声音里充满了讨好之意:“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宝贝?”

    阿楚眨了眨眼睛,却不搭话,手继续向怀里伸去,一边摸索一边说:“老板娘,我跟你打听个事。”

    大娘瞥了一眼阿楚伸向怀里的手,脸上笑颜如花:“姑娘想知道什么,老朽知无不言。”

    “听说二十年前,惠阳城外的弥音海湾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差点将这城淹没?”

    大娘立刻变了脸色,似乎陷入了骇人的回忆,双目发直,张着嘴半天没说一句话。

    阿楚伸手在大娘眼前晃了晃:“喂,老板娘,你怎么了?”

    大娘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那年我不过才二十岁出头,和相公经营了这个包子铺,每日虽累但也乐得逍遥自在。”

    那日,天不知怎么黑的特别早。乌云密布,空气里蔓延着潮湿闷热的水汽,眼看天将大雨,街市上行人寥寥无几,都步履匆匆往家赶。

    最早发现异象的是城墙上值守的卫兵,他看到远处有一道白色的水浪不断涌向惠阳城,心里暗道奇怪,这海峡的水怎么漫到陆地上了。待那水浪不断翻涌不断升高,才察觉出不对劲。

    “待那海浪涌到惠阳城前,我们才发现,这滔天巨浪竟然跟城墙一样高!”

    “弥音海湾的水浪一波接一波涌向陆地,海水将整个惠阳城围聚了起来,我们就像是木桶里的蚂蚁,战战兢兢地看着外面海浪咆哮着拍击城墙。”

    “成千上万个沙袋堵在城门口,生怕海水倒灌进来——若那海水真的冲破了门,只怕这座城的人都活不了。”

    大娘心有余悸地拍了怕胸口:“后来那浪就慢慢退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人们刨开了沙袋打开了城门,嘿,你猜怎么着?”

    城门外潮湿泥泞的地面上,竟然躺着一个呱呱啼哭的婴儿!

    阿楚神情一凛,追问道:“然后呢?”

    大娘讪笑着:“当然我是听旁人说的,我自己并没看到。你大可以向旁人再打听打听。”说罢,大娘又抬了抬眼皮,瞥向阿楚揣在怀里的那只手。

    阿楚心领神会,又掏出了一把珠子,随手一抛,五彩斑斓的珍珠稀里哗啦地掉在桌子上,咕噜咕噜滚得到处都是。大娘手忙脚乱一颗一颗地捡拾珍珠,一边喜滋滋说着:“姑娘真是大方,不过你这些珠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却没有人回应她。

    大娘再一抬头,刚才吃了数十笼包子的少女,早已不见了。

    暮色昏沉,街坊的商贩开始收拾摊位,准备休业。

    阿楚身上裹着一件破旧的麻布披风——这还是她在海边捡到的——披风下面,是海绡绫包裹住的完美躯体。她故意将露在外面的皮肤用泥浆涂得乌黑,是怕被有心之人发现身上残存的鳞片。

    阿楚光着脚板,一步一步踏在青石路上。光洁细嫩的脚掌时不时会踩到尖利的小石子,硌得生疼。以前没有腿的时候,感觉在水里用尾巴游得甚是畅快,这一朝化为人形,倒有些不自在了。

    天色愈加阴暗,阿楚不知走到了哪里,再一抬头,只看到两侧高立的直墙。墙砖上青苔斑驳,绿意惨淡。前方一眼望到头,是一个封闭的小巷子。

    阿楚想起化生之前,掌司大人的叮嘱:陆地不比海底,凡事要留个心眼。人类比鲛人内心阴暗多了,不要被他们陷害了去……

    正想着,忽然身后一只手抓住了阿楚的披风,让她生生止住了步子,同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姐姐!”

    阿楚回头一看,是个比自己矮半个身子的小男孩,脸上脏兮兮的,眼眸清亮,映着月光,一脸期待地看着阿楚。

    阿楚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胸,看着小男孩,发问:“何事?”

    小男孩没料到阿楚竟然这么提防自己,小小的脑袋里飞速转了几圈,然后带着一丝好奇:“姐姐你是鲛人?”

    阿楚稍微一愣,就马上恢复了正常神色。记忆里的人间话本子都是怎么写的?一般遇到这种直接点破自己身份的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可是瞧着这个小男孩也不像是坏人,难不成他还有其他帮手?

    阿楚向巷子外张望了一下,似乎并无旁人。她张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然后龇了龇两颗小虎牙,做出凶狠的表情:“你是哪来的小孩子,这么晚不回家不怕妖怪咬你?”

    小男孩噗嗤一笑,冒出两条鼻涕:“姐姐我都十二岁了,早就不信那些妖魔鬼怪了。”

    然后他又凑过身子来,把声音压低:“我看到你给包子铺王大娘的那些珍珠了。”

    呦?阿楚心里一沉,难不成这小孩是来敲诈的?

    阿楚摆了摆手:“你看错了,那不过是一把石子。”

    小男孩急了,清亮的眼里盈满了泪:“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能不能给我一些珍珠,我想要救救我阿娘。我阿娘已经病了好多天了。”

    这?这不是话本子里写的人间小乞丐吗?利用别人的同情心,乞讨为生。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啊。

    “真是太可耻了。”阿楚收回了龇着的两颗牙,语重心长说道:“喂小孩,你有手有脚的,好好去做点事,不要在外面骗人了。”

    听完这句话,小男孩淌下的两颗泪,竟然没了向下的势头,生生在脸蛋上凝干了。他似乎有些泄气,垂下了头,声音微弱:“是的,我骗了你。”

    “我阿娘没生病,我阿娘早就没了。”

    男孩不再哭了,表情倔强又坚韧。他转过身子,脚上的草鞋在青石砖上磨出沙沙的声音。一步一步向巷子口走去。

    男孩瘦弱的身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道影子一直缠在阿楚的脚边。

    阿楚面无表情,看着男孩渐行渐远的背影,嘴里默默数着:

    “一、二、三……”

    在男孩将将要走出巷子口时,突然转过了身,遥遥望着阿楚。

    二人四目相对,就这么互相凝望了一会。

    然后男孩一路疾跑,冲到了阿楚身前,一下扑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姐姐!求你帮帮我吧!”

    男孩拖着两条鼻涕,惨兮兮地抬起了头:“我们老大说了,今天不讨回去十个铜板就打断我一条腿!”

    这一次他是真的哭了,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还有五个铜板,我就能交差了。我也不是想敲诈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

    哦?阿楚垂下头看着这一团瘦瘦小小的人,问道:“这次说的是真话了吗?”

    男孩连连点头:“姐姐你若不信,出了巷子口右转五个街口,就是我们老大的地盘……”

    阿楚打住了他的话:“好了不用说了。可是我帮你,你又该如何回报我呢?”

    男孩一脸茫然地看着阿楚。

    阿楚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娟布。她将这布抖开,只见上面描绘着一位丰神秀逸的俊俏公子。阿楚俯身将男孩拉起,指了指画上的男子,沉声道:“你可见过这画上的人?”

    男孩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盯着这幅画,越看越觉得熟悉,惊呼道:“这不是惠阳城的巡察使苏漠苏大人吗?”

    苏漠?

    阿楚心头一颤:阿苏……此生,你也还是姓苏吗?

    只听男孩继续说:“说到这巡察使苏大人,那可真是惠阳城的一道风景……”

    阿楚不解地看向男孩:“这话是何意?”

    “嗐,既然你都存着苏大人的画像,还不知道吗?”男孩指着那绢布:“这苏大人可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只要是他当值巡防的日子,城内各家千金都会围聚而来,挤得水泄不通,只为一睹他的容颜。巡察司的都督觉得太烦,只允他每月当值一日。平日他也从不出府。可即便是这样,只要苏漠大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无数年轻女子前去围观,那盛况堪比皇帝巡游……”

    阿楚有些听愣了,又看了看手中的白娟布,那画上的男子虽然出尘绝艳,但也并没比自己好看多少吧?难道这种容貌,就已经被世人如此追捧了吗?

    男孩见阿楚怔愣不语,也颇有自傲,仿佛苏漠是自家主子一样,继续吹捧:“想必姐姐也是听说了苏大人的绝色容颜,而来此地一睹芳容?”

    阿楚将那白娟布叠好,重新放到怀里。却听到男孩语气里带了一丝痛心和劝勉:“我劝姐姐还是早些打消这种想法吧,苏大人虽然生的仙姿天颜,却不是你们能够染指的,”

    “因为他啊,是个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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