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许

    当人孤身一人,宛如一具尸体般躺在黑暗中时会想些什么呢?

    想曾经听到的痛苦哀嚎,想日光下冰冷的刀锋,想喷溅出来还温热的血。

    想那些零碎的脚步追上离去的人,想她消瘦的身躯被利刃划开,想她可能再无声息地永远躺在这山林的哪个角落。

    可能是一棵树下,可能是一丛草里,也可能被什么野兽拖进某一个洞窟,多年之后再发现只剩下一具被啃食的白骨。

    不行!不能再想了!

    肖梁卿在心中强迫自己停下来。

    再这样无休止地幻想下去,最先被逼疯的就是他自己。

    可是......

    肖梁卿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似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让眼前的白纱在那东西涌出的瞬间,把它吸收干净。

    肖梁卿不是那伤春悲秋的人,他十三岁就随父兄上阵杀敌了,死亡对他来说已经像是掌心里结的茧。

    有感觉,也会痛,但是那痛不再明显,可以说是麻木。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人的死亡。有敌人的,有同袍的,也有一起长大的朋友的.......

    但这一次,又跟以往不同。

    可能是因为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只能是一个等待被拯救的废物吧?

    所以这一次的“痛”格外刺人,他还没有习惯。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放纵自己沉沦在挫败感里。

    肖梁卿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再张开,他感觉到他对于身体的控制慢慢回来了。

    随后是手腕,胳膊,双脚.......

    他尽力活动着每一个关节,牵动每一块肌肉,他想要更快的恢复行动。

    哪怕只是能站起来,能走路也行。

    他要去找她。

    不管前方到底有多少敌人,但他,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

    他肖梁卿,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朋友。

    不到一个时辰,肖梁卿脑内的嗡鸣和疼痛终于减轻,同时他的眩晕感也好了很多。

    可以动的一瞬间,他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索着,朝女人脚步声离开的方向走去。

    失去视野就是会让人的其他感官更加敏锐。

    没走出两步,肖梁卿耳朵一动,头猛地朝左边转去,身体也进入戒备。

    “谁!”

    回应他的,是来人加重的脚步声。

    听着不像是追兵。

    而后,冰凉的手包裹住肖梁卿的手腕,淡淡的药香渗入鼻尖。

    她说:“人被我甩掉了,走这边。”

    随后,不容分说,牵着肖梁卿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好像真的被浓烟呛得很厉害,再加上刚刚在山上一路疾驰,此时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所有的呼吸好似都压在胸膛里,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脏器在挣扎。

    所以女人的话很少,只简单给肖梁卿解释:

    他们正在往山外的玉明镇走。

    玉明镇。

    肖梁卿是知道的。

    那里虽不是边塞要地,也不与北荆直接接壤,但那里也有驻防守军。

    的确,到了玉明镇他们就会安全一些,至少北荆的杀手不会再这么肆无忌惮。

    就是这路线要更难走一点。

    此时天已经透出灰蒙蒙的青色,比之前好上很多,起码女人能勉强看清脚下了。

    这点很重要,因为现在他们就走在一条悬崖边上的路,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她解释,这是担心敌人会猜出他们的动向,在常规去玉明镇的山路上围堵。

    肖梁卿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把被牵着的手腕换成手掌,让两个人掌心相握。

    他可不是想占便宜!

    只是害怕对方再出什么意外,这回不管是绊倒还是踩空,他总能拉她一把。

    但很可惜,他的未雨绸缪落空了。

    好像自从肖梁卿坠崖落水之后,他身上总带着点霉运。

    这边他刚担心完别人,下一瞬他脚下的石块松动,就让他整个人折了下去。

    身体腾空的瞬间,肖梁卿松开了手。但哪知道与他交握的手却是骤然收紧,死死拉住了他。

    “握紧!”

    女人嘶吼出声。

    肖梁卿能够感觉到,女人为了拉住他,自己的身体也被带落了下来。

    现在两个人都挂在这悬崖边上,只靠着一只纤细的手臂支撑。

    生死一线,肖梁卿此时格外冷静。

    “你松手。”

    “你闭嘴!”

    肖梁卿另一只手在岩壁快速摸索几下,扒上一个突起,但他知道这点力道只是杯水车薪。

    他仰头隔着白纱,看向紧紧拽住他的人。

    “你一个人是没法把我们两个都带上去的。你松手,然后自己爬上去。”

    “闭嘴!”

    肖梁卿看不见,但听着那像是混着沙砾又破了音的嗓子就知道,抓着他的人已经要到极限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

    吹散了天际的云彩,也吹落了肖梁卿眼睛上的白纱。

    少年本就矜贵的容貌,此时完全展现。浓密的睫毛如开合的翅膀,扑簌簌地颤动。

    不过这美景,此时无人欣赏。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映照在这一片苍凉陡峭的山壁上。

    肖梁卿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他发现——

    他能看见了。

    不是之前的仅仅有光感,而是清晰的,干净的视野,就像受伤之前那样。

    他的眼睛好了!

    而在他重见光明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头顶一次又一次拯救他的人。

    或者说,是那个人的眼睛。

    好像混了点胡人血统,那眼睛成檀棕色,阳光打进去看起来更浅,像一汪潭水,很凉。

    但此刻又燃烧着执拗和坚持。

    有点奇怪的气质。

    矛盾却又不违和。

    对方也同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眼神。

    “你能看见了?”女人问。

    “嗯。”肖梁卿点头。

    来不及想他的眼睛怎么突然就好了。女人松了一口气,她脸上因为吃力憋得涨红,急切地对肖梁卿说:

    “你的左上方,那块石头。试试,能不能承力。”

    肖梁卿以她所言看过去,就见在他脑袋斜上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地方。比他现在左手扣着的地方大得多。

    肖梁卿伸直胳膊够到,试了试:

    “可以。”

    说着,他就把自己大部分的体重从右手转到左手。

    女人受力的状况缓解,明显轻松不少,呼吸都通畅了。

    随后她又把肖梁卿的右手放到另一处她看好的石头上,等他可以自己在山壁上挂好。

    女人就嗖嗖嗖地动作矫健地自顾自爬回了崖上。

    没留下一句话。

    肖梁卿:......

    不是!这是什么操作?就这么把他晾在这等着风干当腊肉?

    他之前虽然想让对方别管他,但也没有料到最后会是这么个情况啊。

    是看他眼睛好了,觉得他能自己爬上去?

    放在平时肯定可以。

    但现在......

    肖梁卿拉长着身体,胸腹处疼成一片。

    经过一晚上的逃命、翻滚,他肚子上的伤早就裂开了。

    他悄悄摸过,腹部的衣物已经被浸透又干涸,变得坚硬。

    所以他现在,真是做不到啊。

    肖梁卿苦笑一下。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喊女人一声时,拧成一股的布料被从崖顶扔了下来。

    刚刚见过的脸探出来对他说:

    “抓住。”

    有了女人的帮助,虽然废了些功夫,但幸好肖梁卿还是囫囵个的回到了实地上。

    两人随地一坐,就着晨起温暖的阳光,平复着各自的呼吸。

    这时,肖梁卿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起身边的人。

    她跟他想象中的不同。

    在过往几天的相处中,从她的言行举止,声音谈吐,肖梁卿脑子里一直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形象。

    不是京城中的那些名门贵小姐。

    而是虽着粗布素衣,但温柔有礼,进退得宜的女子。

    而眼前的这张脸——

    眉毛虽然不粗,但上挑尖锐。眼型精致漂亮,却透着倔强和笃定,更别说那微微凹陷的脸颊和消瘦的身体。

    不是不好看,就是整个跟“温婉”二字沾不上关系。

    但是肖梁卿一想又觉得,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仅是山温水柔的女子是没办法把他从火场里救走,一路拖着他拼命奔逃,在悬崖边缘死死拉住他的手的。

    只有这样看起来瘦弱,但骨头却异常坚硬的人,才可以负担起别人的性命。

    才能执意带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感受到他的目光,女人回眸望过来。

    朝阳照在她脸上,好像都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给她过于线条分明的面部,拢上一层柔光。

    肖梁卿开口:“这么久只知道你姓祝,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人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

    肖梁卿凑近一些,眼睛里是清澈的笑意:“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可以说是朋友了吧?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女人抿了抿唇,好像有些犹豫。

    肖梁卿体谅她的顾虑。这两天他猜测,她可能是祖辈得罪了人,来山里隐居的,所以才不方便透露姓名。

    肖梁卿也不催促,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

    那样子的确无害。

    女人有点愣住。

    她和肖梁卿对视着,头一次发现一个男人的眼睛可以这么大,这么圆。

    此时看着她的样子,竟还有点眼熟。

    肖梁卿眨眨眼,女人立马回神。

    随后她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在她的怀中藏着一本她从院子里拿出来的书。

    她记得那扉页上写着......

    “知许。我叫祝知许。”

    她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