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镇做题家

    高中的第一次月考悄然而至,成绩单贴出来那天,A班的八卦群众们都伸长了脖子往前凑——徐斯南中考第一名的事情渐渐地不是秘密,由于骄阳学生的平时成绩和中考成绩向来不与公立学校的学生成绩一起统计,大家都好奇她来到骄阳后是不是还能霸榜第一名。

    第一名:李锐

    第二名:陈心蕊

    第三名:原静

    第四名:张清朗

    ……

    第二十名:程骁

    第二十一名:徐斯南

    人群中的议论声又起:“还以为她多厉害呢,所谓的全市第一名在我们班也就是中等水平而已。”

    “靠,李锐这小子怎么又是第一!”

    “我排名比她还高呢,照这样说我也是状元了哈哈。”

    “陈冲你醒醒吧,你爷爷我可还排在你前面呢!”

    其中也有犹疑的声音:

    “人家那是还没适应过来呢吧。”

    “别太早嘚瑟,小心被打脸哟。”

    徐斯南仍旧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班主任老杨不管调座位这些事情,大家就都按照开学前一晚的位置一直坐着。

    李锐今天请假没来学校,她前面的座位空空的。

    陈心蕊和原静讨论着国庆去哪儿旅游,经过徐斯南座位的时候,正好说到周庄。

    原静软软地抱怨道:“上次和我爸妈一起去的周庄,这不许干那不许干,一点儿都不尽兴。”

    “要不我们单独出国玩儿一趟?”陈心蕊提议道。

    原静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也觉得这主意好。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徐斯南拉上书包拉链,脑海里闪出初二背的那篇《周庄水韵》,她一直在南水镇长大,读高中以后,南原市是她到过离家最远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第一次不会考得太好,各科老师也已经提前给她打过预防针了,骄阳和外面的学校教学进度难度都不一样,再聪明也要花时间下苦工补上差距。徐斯南索性留在座位上整理书包,明天就是国庆了,今天下午骄阳开始放假,她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

    看完成绩回来的王旭兴冲冲地跑回来,狗腿地对程骁说:“骁哥,不错啊,又往上升了。”说完随手拧开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我呢,还是稳定发挥,倒数第五。”

    徐斯南的座位和王旭就隔了一个过道,听着他无厘头的发言,忍不住扑哧一下轻笑出声。

    王旭继续发挥谐星精神,故作受伤状:“徐斯南,你这笑可太伤人了!无情的雨下呀下不停,淋湿我身伤透我的心……”这人刚来的时候还假模假样叫她徐同学呢,一个月不到他们就已经在借橡皮、自习课打掩护的你来我往中建立了革命友谊。

    程骁“嘶”他一声,王旭没反应,又抬脚提了一下他旁边的椅子。正是中二热血的年纪,程骁向来有些瞧不上王旭成天混在女生堆里,但也没说什么。余光不知怎么就飘到那个模糊的短发侧影上。

    啧,王旭这小子跟谁都玩得来。

    小腿被椅子撞到,王旭终于回过头来,“怎么了骁哥?”

    程骁斜他一眼,“你和她很熟吗?”

    王旭挠头:“还行吧,哎我说骁哥,别老一天到晚冷着脸的,考英语的时候你忘带那2B铅笔,还是我找人家斯南借的呢。”

    程骁用嘴型冲王旭无声地说了一句“滚”,原来那支笔是她的,怪不得这么破烂,笔身印着的字都磨掉漆了。

    “好好好,立马滚,国庆快乐!”王旭扯起书包就跑,边跑边喊:“笔别忘了还给人家!”

    程骁皱眉,低头看到安静躺在自己抽屉里的那只掉漆的笔,舌头狠狠顶了一下后槽牙,这得当面还给她吧?

    等到教室里只剩下程骁一个人的时候,一向不在乎成绩的他走到教室贴着成绩单的角落。

    议论声他也听到了,她考得很差吗?看到徐斯南的名字就在他后面,那些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程骁不知怎么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来,“啧,光会死读书有什么用。”被人踩到脸上也不吭一声,自我介绍的时候不是听能说会道的吗?

    教室后门传来一声轻响,程骁一扭头,目光正好和站在门边的徐斯南对上。

    徐斯南都快走到车站了才想起来自己漏带了一份英语卷子,于是又折回来拿,刚跨进教室门就听到程骁站在成绩单面前嘀嘀咕咕说什么“死读书”。

    不用想,又是在说她。

    她没多停留,匆匆跑到座位拿了卷子就走人,看不出来,这寸头还挺闷骚,喜欢偷偷八卦。

    程骁一时有点尴尬,想跟她解释自己没别的意思,语言都没组织好徐斯南一溜烟又走了。

    徐斯南上高中的第一个月,带着学校补贴的1000块钱回到南水镇的家,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在用现金,她用废弃的草稿纸把钱裹了一层又一层,坐在回家的大巴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终于回到家将钱递到徐母手里的时候,徐斯南心里升起一种满足感。

    徐母摸了摸裹在纸币外层的草稿纸,回头叫了一声正在灶台切白斩鸡的徐父:“孩子爸,吃完饭你带斯南去买个新手机去,不能总是一个月联系不上人。”

    徐父点点头:“是要买的,是要买的。”

    家里只有徐父有一部康佳的直板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老人机,有时他回去镇上打零工,来活儿的时候工友会打电话联系他。

    徐斯南蹲在家门口的水龙头边洗脸,两鬓的短发也打湿了,“妈,那我能自己挑款式吗?”

    徐母正忙着摆菜,头也没回地说:“你的手机当然随你挑!”顿了一下又说:“徐希这臭小子又上哪儿野去了?饭点了还不知道着家!等会你们谁都不许给他留饭!”

    徐希是徐斯南的弟弟,比她小四岁,还在读小学,不爱学习,一心想着长大了去征兵。

    徐斯南挑的手机是一款不知名牌子的旧款滑盖板,老板说除了不能触屏之外,别的功能也没差哪儿去,现在触屏手机一出来,老款的手机价格暴跌,能卖就便宜卖了。尽管这样,徐斯南还是开心得不行,拿到手机第一个存好徐父的号码,第二个则是陈心蕊的。

    回到家,徐希正在饭桌旁吃着徐斯南悄摸给他留的饭,一见姐姐手里的新手机,眼珠子都瞪圆了。

    “姐,你这手机借我玩玩呗?”

    坐在一边剥花生米的徐母抄起一个空花生壳就丢过去,“吃你的饭!那是买给你姐给家里打电话用的,等你考上高中少不了你的!”

    徐希最烦读书,“切”了一声,嘟囔着:“那我还是自己挣钱买算了。”

    徐斯南笑着揪了一下徐希的耳朵,“听到没,学习多上点心。”

    徐希赶紧双手捂耳。

    “妈,我来帮您。”徐斯南挽了袖子正欲坐下来,徐母挡住她,“就这么点,不用你,回屋写作业去。”

    徐父徐母没什么文化,对“读书是农村的孩子最好的出路”这句话深信不疑,铆足了劲儿要给家里培养出一个大学生,要是俩都能上,那就更好了。不过照目前看来,徐希那小子希望不大。

    徐斯南想起学校里那些议论,正是好胜心自尊心强的时候,说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她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儿呢。

    房间里有一张桌腿生锈的单人课桌,那是徐斯南平时看书写作业的地方。

    锈迹斑斑的课桌只有桌面的木质的,其他地方都是铁质的,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倒下来。

    徐斯南坐到课桌前,安静地翻开课本。

    10月1日当天的阅兵仪式空前浩大,这场60华诞的阅兵典礼一直到很多年后还让人记忆犹新。徐家就一台“正方体”样式的小彩电,也够一家人看得津津有味了,徐希搬着小板凳凑在电视机跟前,搬出老师让写阅兵观后感的借口,光明正大地看电视,还时不时激动得“嗷嗷”叫,大人们也与有荣焉:“这下看小日本还敢动我们?”

    “当年我家那边还有抗日娘子军呢!”徐母正和前来串门的玉姑聊得火热,“那小日本当初都投降了,还不撤出我们那儿……”

    “祖国强大了,什么时候才到我们富起来哟。”

    徐斯南闻言捏紧了手中课本的边角。

    假期第三天是中秋,徐家只有水果味的馅的月饼,很得小孩子喜欢,徐斯南却不太爱吃,尽数给了徐希。

    徐希爱在外边野,油嘴滑舌,竟也拿到一个双黄莲蓉月饼回家,献宝似的捧到徐斯南面前,两姐弟一块儿分着吃。

    七天一晃而过,徐斯南坐在回学校的大巴上,闭着眼睛默念课本上的古诗词。车子摇摇晃晃地从荒芜贫瘠的南水镇开进繁华热闹的南原市,经过市中心的时候,徐斯南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和她年纪相仿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在逛街,手里捧着饮料,有说有笑地走进百货大楼。

    她做贼心虚地闭上眼,觉得自己活像一个贪恋人间烟火的破戒和尚,如同念清心咒一般开始背起英语单词。

    10月过后南原一天凉比一天,徐斯南将带回学校的衣物安置在寝室,拿起书本就往教室走——骄阳没有晚自习,但她一天都不想懈怠。

    程骁居然也在。

    徐斯南不是个爱交朋友的人,所以看到趴着桌子上“睡觉”的程骁脑子里自动忽略了这个人。

    她刚一坐下,程骁就睁开眼睛了。

    本来想着只有她会到教室上晚自习,所以他才挑了这个人少的时间还她笔,怎么气氛还更加尴尬了呢?

    “咳咳。”程骁清了清嗓子,直起身子,状似很自然地转过身。

    结果徐斯南动都没动,专心写着卷子,握笔姿势很标准,背挺得笔直。

    “咳咳。”程骁加大了音量。

    徐斯南终于偏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疑惑。

    程骁傲娇又别扭地从抽屉里掏出一支崭新的2B铅笔,默默递到徐斯南面前。

    徐斯南盯着笔看了2秒,开口说:“这支笔不是我的,你问问是不是王旭丢的吧。”

    程骁:“……”请问这个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确定是地球人吗?

    “王旭那货考试的时候不是借了你的铅笔吗?这是还给你的。”程少爷内心娇呼:本少爷举得手都酸了,女人,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徐斯南“哦”了一声,没伸手,“你们这是……免费换新?”

    程骁耳背有点发烫,“给你就拿着,原来那笔都埋汰成什么样了,我早扔了。”

    徐斯南不是忸怩的人,也没有跟有钱人过不去的习惯,就是一支笔,新的旧的,能用就行。

    “谢啦。”她接过笔来,摁了两下笔头,在草稿纸上划拉几下,还挺丝滑,新的就是不一样。

    程骁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在喉咙里堵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时候就真的想借王旭的嘴巴用一用,那小子怎么就什么话都能往外蹦呢?

    默了默,他又坐回位置上了,手自然地往抽屉一放,掏了掏,拿出手机。

    一阵突兀的短信提示音响起,程骁记得自己的手机一直都静音,那就是——

    徐斯南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是家里发来的短信,问她到学校了没有。

    看这千奇百怪的标点符号和语气,应该是徐希拿徐父的手机发的短信。

    她不太熟练地用九键回了过去。

    ——到学校了,别担心。

    徐斯南知道自己手机铃声音量有点大,但她还没摸清怎么设置静音,原本打算白天上课都把手机留在寝室里,晚自习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拿来也无妨。

    谁知道今天还有程骁。

    她难得不好意思:“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

    程骁翘着二郎腿,转过来背靠他的课桌,摇摇头说:“你不调静音?”

    徐斯南很诚实地说:“刚买没多久,还没设置铃声。”

    程骁暗自翻了个白眼,大发善心地伸手过去,示意她把手机拿过来,“反正我闲得没事干,帮你弄吧。”

    又省事了,徐斯南于是放心地把手机交给寸头。

    程骁帮她调好静音,看着空空如也的应用界面,哪哪都看不顺眼,顺手下载了企鹅和俄罗斯方块。

    “你没有Q号啊?”

    徐斯南摇头,她知道企鹅,但是南水镇家里买得起电脑的人家少之又少,她以前的同学里也少有玩□□的。

    程骁做主惯了,帮她注册了一个Q号,起昵称的时候很没创意地用了徐斯南的本名,头像也是初始头像。

    空荡荡的列表,看着属实有点惨,程骁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手机,先找出王旭的Q号,用徐斯南的手机发过去好友申请,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搜索自己的Q号,发送请求,添加好友,还非常贴心地帮她改好了备注。

    此刻在家看球赛的王旭:我靠,你有Q了?来来来我拉你进班级群。

    程骁打开聊天框,回了王旭一句“滚”。

    王旭:?怎么还跟程骁学坏了。

    程骁淡定地删掉了聊天记录。

    徐斯南不关心这些,一心写卷子。她以前一直是短发,初三暑假以来还没剪过,刘海长了有些挡眼睛,于是伸手拨了拨。

    那边的程骁还在摆弄她的手机,这个款式也太老了,他两年前就没见过了。

    娇生惯养的程少爷不懂,南水镇落后,市里流行的东西往往要过很久才能传到镇上。

    手机在他骨节分明的手里转了一圈,又递回给她。

    徐斯南拿回自己的手机,道了声谢,又低下头写卷子。

    那个时候还没出现“小镇做题家”这个词,程骁只觉得徐斯南像是工厂里不知疲倦的机器,一直在刷刷地做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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