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的动作已放的很轻。即便如此，在毛毯搭上肩头的那一霎那，多洛莉丝仍被惊醒了。

    她打了个惊颤，倏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腕。

    今夜是个大风天，坐在窗前便能觉出丝丝缕缕的凉意。就着房间的灯光朝下看，只能看到一小块被灯光映亮的草坪。更远处便是一片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只有树叶沙沙曳曳之声遥遥隐隐忽高忽低，忽的狂舞大作，忽的又静谧安定，昭示着窗外是怎样一派风雨之前的阴晴不定。

    书房小桌上的台灯亮着温暖静谧的光，腿上厚重的书籍被掀落在地。摊开的书页里，满页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划线与重点标记。阿尔弗雷德相信，若不是现在腿还无法动弹，她早就蹦起来将他摔翻在地上了。

    “……阿福。”

    也不知道这样在轮椅上抱着书眯着的短短十几分钟究竟经历了怎样或可爱甜美或惊险刺激的梦境，她似乎还没从迷蒙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这么嘟哝了一句，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腕，却依旧呆怔怔地望着他。

    阿尔弗雷德从被狠狠抓住起，就没有过任何挣扎的举动。他手里捏着毛毯角，维持着将毯子搭上她肩的动作，一动不动，只温和地注视着她。

    直到她慢慢清醒过来，不再如此戒备，阿尔弗雷德才试探着将手轻轻抽了回来。

    他将毯子盖在了她的腿上，俯身替她捡起了书。

    “唔。《控制与繁殖：寄生生物的奥秘》。”阿尔弗里德缓缓念完书名，将书递还给了她，“多莉小姐，我以为病人在夜间乖乖按时躺在床上休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不应该在该休息的时候还坐着看书，更不该在大开的窗前睡着。即使这本书看起来确实十分有趣。”

    多洛莉丝接过书，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她歉意地微微一笑：“没有下次了。对不起，阿福。不过这是我最近十分感兴趣的方向，在它的陪伴下打了个盹儿，这真的非常舒适。我早在几个月前就向普林斯顿大学提交了申请，也收到了录取通知。只可惜现在已经过期了。”

    “我以为您若要继续攻读，会依然选择外科医学专业呢。”阿尔弗雷德弯下腰将轮椅断了电，亲自推着她，慢悠悠离开了书房。

    “唔。同样的东西死读下去其实挺无聊的。再说，殊途同归嘛，研究的都是生物疾病。只是一个研究如何将生物修好、让生物活下去；一个探讨生物的演变、生物是如何活下去的罢了。”多洛莉丝将书翻开到目录，将标题展示给他看，笑眯眯地道，“我今天刚看到蝉团孢霉菌如何用□□控制蝉的行为。阿福，你知道吗，寄生生物的结构可能非常简单，却能控制一个比他们结构复杂的多的机体，将它们变成自己的傀儡，利用完后杀掉。不过目前已知的寄生生物最多只能控制昆虫，脑细胞发育稍好的动物都无法控制。但是谁知道呢？人类的统治只是地球亿万年中的一段小插曲，地球只是午休打盹儿时做的一场梦，打了个喷嚏醒来，人类的历史可能就已走到了尽头。所有生物都在进化，即使现在也没有停止。谁知道寄生生物是否能攻破脑细胞，利用人类作为宿主掀起一场主宰地球的革命？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可都得完蛋呢。”

    “这个我倒一点都不担心。”阿福微笑着说，“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还有您呢。未来的生物病理学博士。”

    “别给我戴高帽啦。我对这个感兴趣的初衷只是想治好艾斯的感冒。”多洛莉丝笑道。

    就在阿尔弗雷德推着多洛莉丝朝她的房间走去时，蝙蝠摩托的尾灯拖着条长长的红色光弧自蝙蝠洞的水帘外破水而入，在地上撒了一大片湿漉漉的水渍。

    “阿福？你在吗？”

    红罗宾将摩托随意扔在一边，快步朝里走。偌大的蝙蝠洞却没有一个人影，阿尔弗雷德并不在。

    他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于是来到了蝙蝠电脑前，调出了庄园内的监控。他看见了二楼阿尔弗雷德推着多洛莉丝走过长廊的影像，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提姆将多米诺面具摘了下来，慢慢坐了下来，整个人窝在转椅里，直愣愣地望着硕大的电脑屏幕。直到没有任何人在的现在，他才显露出了一点疲态，盯着亮得刺眼的屏幕发了会儿呆。

    分割成无数小块监控屏的巨大电脑屏幕上，阿尔弗雷德推着多洛莉丝的轮椅，似在愉快地交谈。

    此时，他们刚路过路棋牌室。多洛莉丝正生动地述说着什么，她的腿上摊着本书，时不时低头翻开，没多久又抬起头来，兴致勃勃地指着书继续讲述。阿尔弗雷德则偶尔微微弯腰，似乎在配合她将书举起的动作，查看书上的内容。

    只是监控不会录制声音。两人聊了一路，提姆却始终听不见一丝声音，只能默默观看着他们的肢体动作。

    他们好像聊得很开心。提姆这么想着。

    蝙蝠洞里满是仪器与设备，甚至还有一只巨大的恐龙，但仍是那么空旷，除了瀑布无休止的哗啦啦白噪声，提姆能听到的声音，便只有自己规律的呼吸。他望着屏幕，看着屏幕上的两人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分屏，却像在观看一出无悲无喜的默剧，只感觉那愉悦的氛围是那么遥远，遥远得像是在上个世纪黑白电视中他才看过的桥段。

    直到两人走进了多洛莉丝的房间，提姆这才眨眨眼，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阿福将多莉送回了房间，并不会在里面呆太久。这意味着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打起精神，将监控关掉，拿出了两架无人机，开始调试探地透视仪。

    红罗宾的动作很快。没多久，绑着透视仪的无人机便飞出了蝙蝠洞，飞入了狂风渐起的黑夜。提姆设置了定位，将平板拿上，便准备离开。

    刚转身，却又停住了。

    他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蝙蝠电脑。

    正对着他的电梯上方，数字开始亮了起来。这意味着阿福已在二楼进入了电梯，不到十秒，他就会下至蝙蝠洞。这不到十秒的时间能做什么事呢？喝两口水、发一会儿呆、连一句话都说不完。

    但是，现在蝙蝠侠还没回来。其他人也都不在。蝙蝠洞里只有他一人的机会真的不多。

    提姆不再迟疑，迅速扑回蝙蝠电脑前，飞快打开了CT成像仪的控制程序。一行行代码密密麻麻排满了整个电脑屏幕，提姆删掉了一份历史记录，飞快清除了与之相关的所有数据，重新改写了一个新的档案。

    阿尔弗雷德将多洛莉丝送回了房间，道了晚安，一路朝蝙蝠洞往回走，脸上却没了一丁点笑容。他在挂念着失联的蝙蝠侠与罗宾。他的布鲁斯小少爷，和达米安少爷。

    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还有过不止一次。

    而每一次他都会失去他的少爷们。他可怜的孩子们。

    阿尔弗雷德回到了书房，看到了依旧大敞着的窗户。窗外已是狂风大作，树叶刷拉拉作响。不出所料，不到半小时必有一场大暴雨。

    最近真是个多事之秋。风已开始冰冷刺骨，阿尔弗雷德望着窗外，担忧地想着。

    刚才多莉小姐还坐在这儿，看着书睡了过去。即使不再高烧，她的精神还是十分不好。睡眠时间很长，总是在疲惫、犯困。可怜的孩子。他想。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养回来。

    阿尔弗雷德顶着风上前去，将玻璃窗关严，锁死。风声骤然远去，屋内的温度都在关上窗的这一霎那升高了不少。

    无风、温暖、明亮的室内。韦恩庄园本可以是大家一辈子安稳度日的避风港。

    阿尔弗雷德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黑暗中婆娑的树影在狂风中招招摇摇，张牙舞爪，像是布鲁斯少爷小时候畏惧的女巫婆婆，穿着黑漆漆的斗篷，十个干枯的手指尖得能戳死人。

    布鲁斯少爷小时候从不敢靠近窗户附近。

    “窗户外面有人。她还在叫。”他躲在玛莎夫人身边，这么小声告诉大人们。

    “这是不可能的，布鲁斯少爷。”他会安抚他的小少爷，”若有客人来访庄园，我们会知道。”

    “那是风声。布鲁斯。”托马斯老爷会这样告诉他。

    玛莎夫人则会将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抚摸着他的背，亲吻着他的的脸颊。

    “别怕。宝贝。我们都在。”她贴在他的耳畔，温柔地说。

    “我们都在。”

    阿尔弗雷德不再继续看窗外的景色。他拉上了窗帘，彻底隔绝了外面婆娑的黑色树影，转身进了电梯。

    他站在的电梯里，抬头看着电梯上方的电子显示屏。

    红色的数字不紧不慢地一格格跳跃着。从二楼下至蝙蝠洞，自从布鲁斯少爷修建了这个地下基地，这趟电梯他便已不知乘坐了多少次，他甚至可以数出从他进入电梯到抵达蝙蝠洞的耗时秒数。

    或许是暴雨前的闷热，阿尔弗雷德感觉今日的电梯里尤其憋闷。他只感觉小小的电梯间无限逼仄，闷得人喘不过气。

    头一次，这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是如此难挨。

    夜翼与红罗宾已经前去支援了。不论是所有人安全回来，还是迪克少爷和提姆少爷也被卷入危险，他明白，自己除了呆在这里等待他们的消息，没有任何能为他们做的事情。

    不过显然，他想得太过悲观了。

    电梯门再次打开，阿尔弗雷德惊讶地看着蝙蝠电脑前的红罗宾，快步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提姆少爷？我以为您和迪克少爷一同去了老爷那儿。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没有联系我？”

    “呃……咳咳，没有什么。什么都没发生。”红罗宾说。

    虽然这有点自大，但阿尔弗雷德确实相信着自己的直觉。作为前英国军情五处的特工，即使很多年都没执行过任务了，阿尔弗雷德仍选择相信自己那一瞬间的怀疑。

    “发生什么事了吗，提姆少爷？”他再一次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助您的？”

    提姆开始后悔摘下多米诺面具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表情似乎并不足以瞒过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他站在蝙蝠电脑前，背紧贴着蝙蝠电脑的控制台，用身体死死遮挡着缩在右下角还未结束运行的程序。他明白自己在管家探究的目光下支撑不了多久，于是只得交出了平板，试图用其他事情瞒过去，拖延时间。

    “……我和夜翼在吉厂发现了疑似埋藏过炸弹的痕迹。”他说道，“我正在调查这个。不过天气不是太好，我预感无人机可能没办法飞回来了。”

    平板上播放着透视仪扫描出的画面。无人机在哥谭的夜空中飞行，高楼大厦在透视仪镜头下只有一片杂乱的线条。

    阿尔弗雷德并不认为这就是他所怀疑的问题的答案，但他并没有指出。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神色如常地道：“我明白了，我来跟进这个。若有任何……”

    “没关系。”提姆连忙道，“我来就行。这个我来。”

    这番话脱口而出，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提姆看着阿尔弗雷德，终于觉察出了自己有点太不冷静了。

    “我……我只是觉得蝙蝠侠那边可能会更需要你的帮助。”提姆干巴巴地解释。

    简直是一步错步步错。从他没控制住表情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将事情弄糟。提姆已经不在乎阿尔弗雷德是否相信他的这番说辞了。他假借着找电子笔的功夫，回头在控制台前摸索，如愿看到了程序运行成功的提示。

    谢天谢地。他松了口气。

    弹窗收回，屏幕上再也看不出一丁点痕迹。这表示可以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了。提姆却还没忘记自己刚才说的要找电子笔。

    “咦，笔去哪儿了……我发誓，它刚才还在我的手里……”他在控制台前翻来翻去，嘟哝着，“最近记性真不太好……好像那次发烧将脑子烧坏了一样……啊。我好像知道它在哪儿了。”

    提姆掏了掏口袋，掏出了电子笔，高兴道：“我就知道。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就翻翻口袋，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从控制台前绕开，边比划着边朝电梯挪。

    “我得回去制作一些应急的玩意儿……比如说，你知道的……”他说道，“若真的是一颗炸弹，我必须想办法解决掉它……并让周围居民没有陷入恐慌的前提下，有序避难……大工程。对吧？”

    阿尔弗雷德背着手站在蝙蝠电脑巨大的屏幕前，却不回答，只扬眉望着他。提姆想起若按自己读过的微表情心理学来解读，这大概是一种思索、观察、探究的意思。

    他终于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于是决定速战速决结束这场失败的交谈了事。

    “呃，如果有任何蝙蝠侠和夜翼的消息请让我知道。”他扭头钻进了电梯，最后朝阿尔弗雷德挥了挥手，“我必须上去了。回见，阿福。”

    蝙蝠洞再次回归安静。从始至终，阿尔弗雷德都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