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张秉文看着姜南,她戴着绒线毡帽,脖子上围着红色围巾,拿着冰糖葫芦的手还戴着红色卡通羊毛手套,整个人裹得像个粽子。

    她的鼻头和眼底红红的,吹了风就会这样。

    这样看来,她眉心的那颗特有韵味的痣反而被淡化了。

    他将烟掐灭,敛起目光,心头的烦躁仍旧没有消失:“十年都找不到的人,你真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姜南知道张秉文的意思。

    这些年天南地北都找过,每次都是极其相像的人,可真到验DNA的结果时,一个也不对。

    事与愿违。

    可她总是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她也在慢慢寻找的过程中逐渐变得淡定从容。

    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姜南总感觉李壮壮就是姜宋,太像了,细枝末节都在告诉她——李壮壮是姜宋。

    她还在思考,又听见张秉文说:“李壮壮不是姜宋。”

    张秉文仿佛能窥探内心,直白地揭穿了她的想法。

    姜南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她咬了口冰糖葫芦,心里犯嘀咕。

    这张秉文一定知道什么,他的情报网向来是不可小觑的,以往的那些地址都是他传达的,那他现在如此笃定地说出这一句话,势必是有九成把握,他应该找人调查过,在她送DNA过去检测之前,而他现在过来,是带着结果来的。

    张秉文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有没有兴趣和我谈谈条件?”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他周赫言重要还是你的亲弟弟姜宋更为重要?”

    张秉文的声音淡淡的,尾音刻意加重,尤其是在‘姜宋’这两个字眼上,似笑非笑的声调,像是有数百斤重的石磨碾压过去,并不像他平常的语调,有些刻意的冷静。

    “你的条件是什么?”

    冰糖葫芦被牙齿咀嚼着,山楂有些涩口。

    姜南也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情,索性伸手用外面一层塑料纸套住了剩余的冰糖葫芦。

    她把糖葫芦放桌子上,又重新将围巾捂住自己的脸,太冷了,坐在这儿一会脚底都冻僵了。

    她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汤婆子来暖一暖身子。

    姜南忍不住抬头往屋子里看了眼,周赫言站在窗口,利落的黑色短发,眉眼里都是焦虑不安,他正在盯着她看,眼神追随着她。

    她冲着周赫言眨了下眼睛,炽热而热烈的目光投了过去。

    自己还是无法避开寻找周赫言的身影,她觉得自己是自私的,十年过去了,姜宋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远不及周赫言。

    姜南眼里的笑意渐浓,张秉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抬手想要像之前一样摸摸姜南的头,却被姜南下意识躲开了,她半张脸藏在围巾下,只留下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眼神依旧是生疏的。

    仿佛一个人瞬间将情绪变化莫测,他从来不认为姜南是个演技派的演员,可这一刻,他很清晰的从姜南的脸上看到了两种表情。

    他与姜南就隔了一张桌子。

    周赫言与姜南之间隔几米远。

    明明他离得更近,可他感觉,姜南离他的距离很遥远,他跨过高山,穿越大海,捧着一颗真心来,结果姜南看都不看一眼。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离开周赫言。”张秉文吐出一口闷气,他不想反思。

    姜南脱口而出:“不可能。”

    “姜南,你考虑清楚,我不是有耐心的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他的话很有压迫感,换作以前,姜南一定会反复在脑海里思考这句话,然后逐渐妥协。

    她性子平淡无味,如同一杯白开水,没什么激情,也就处处顺着张秉文,很多时候只要不是违背原则的事情,她都是听话的。

    可现在,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周赫言,那么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放弃。

    “你以前告诉过我,选择了一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不管前路多么坎坷,只要坚持就能胜利。”

    在东北透着刺骨寒意的风中,张秉文清楚地听到了姜南的声音。

    包括后来那句“我选择周赫言,不会后悔!”

    姜南又说:“至于姜宋,我会继续自己寻找,或许有一天就找到了,又或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没有找到,谁知道呢,有志者事竟成!这四年我贪图享乐,也该吃点苦了!”

    张秉文眸光涣散。

    努力了四年,到头来一场空。

    姜南连丝毫的机会都不给,明明是一样的皮囊,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张学强不喜欢他,姜南也不喜欢。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就应该躲在肮脏龌龊,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他原本以为姜南是他的救赎。

    他庆幸终于有人会为他停留,给他温暖。

    如今现实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大概他这样的人,不配。

    张秉文又想起小时候,顾薇刚来张家那天,张学强让他准备了长篇大论的作文,字里行间要流露出乖巧懂事,用来讨好顾薇。

    他拿着纸,小心翼翼地躲在角落里偷看,看张学强搂着顾薇,亲自给她戴上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他看上去很爱顾薇。

    明明自己的妈妈才过世两年,张学强转眼就娶了新人,把曾经对他妈妈的爱都如数转移到别的女人身上。

    张秉文不理解,他开始偷偷观察两人,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在院子里荡秋千,一起看书,一起同床而眠。

    在这个充满他妈妈味道的家里,他们做着这样的勾当。

    张秉文恨透了,恨得牙痒痒。

    他想要用自己的手段去对付女人,他那时候才五岁,能想到的办法不过就是些低俗的恶作剧。

    例如把老鼠放在她的鞋子里,把蟑螂放在她的碗里,或者是大半夜的装鬼敲她的门。

    ……

    这些事情很快就被张学强知道了,张学强不问缘由,直接拿起藤条就抽他的背脊和屁股,每一下都用了蛮力。

    那次,他对顾薇的恨意更深了。

    分明就是她抢走了他妈妈在张学强心中的位置,也抢走了他自己在张学强心中的地位。

    日复一日的过去,事情开始发生变化。

    那个女人不仅没有凶过他,还在得知这些恶作剧后淡淡一笑,她拉住张学强的藤条,抱着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张秉文,“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别的人来做他的妈妈,他没有错,给他点时间,别逼他。”

    “小文文,我们可以先做朋友。”

    “小文文,今天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会深刻反思自己的错误,以后不会这样了,希望这次能得到小文文的原谅。”

    顾薇太温柔了,张秉文差点就喜欢上了她。

    第二年她怀孕了,生了一个男孩。

    顾薇很高兴,张学强也很高兴,他们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唱歌,给他讲故事,他们说男孩长得好看,鼻子眼睛嘴巴都好看,比张秉文更有灵气。

    顾薇开始不那么重视张秉文,她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男孩身上。

    男孩是个病秧子,多花几分心思很正常。

    顾薇又是母亲,这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做妈妈的不心疼还有谁会心疼。

    张秉文又开始躲在角落里,偷窥他们三人的世界,他像个融入不进去的局外人,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他开始频繁的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梦里梦见男孩长大了,男孩开始抢他的东西——张学强的爱、顾薇的关心、公司的股份……

    一切他张秉文喜欢的,男孩都要抢。

    在这个梦成为现实之前,张秉文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他开始计划,有目的的四处打探消息。

    那年他不到八岁。

    和以往的恶作剧不同,他不再局限于这种不够刺激的小把戏,他觉得有必要赌一场大的。

    他知道广场附近连续丢失了几个小孩,男孩居多,警察调查下来并没有什么结果,只能提醒广大居民朋友出行一定要注意看好孩子,不要让孩子离开视线范围之内。

    那天刚好是男孩生日,一家人说要去吃肯德基,还要去游乐场玩。四个人一起。

    男孩被张学强抱在怀里,他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走着,张学强偶尔还会回头骂他两句:“早知道不带你出来,磨磨唧唧跟个女孩子一样!你弟弟饿了!能不能走快点!真麻烦!”

    吃完肯德基,男孩吵着闹着要去玩广场的旋转木马,向来溺爱的张学强自然是一下子就同意。

    张学强乐呵呵地跑去买饮料,顾薇也去买票。

    临走前他们叮嘱张秉文一定要看好男孩,张秉文一口同意,可后来,等到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他毫不犹豫地松开男孩的手,看着男孩被人群冲散。

    男孩的哭声从近到远,到完全消失。

    张秉文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那么激烈地跳动过,他心里有窃喜,有担忧,有惶恐。

    远远看着张学强和顾薇走来,他故意在人群中摔下来,磕破了手肘和膝盖,后脑勺还磕在台阶上。

    他哭到抽泣:“弟弟不见了!弟弟不见了!”

    张学强慌了神,手中的奶茶泼了一地,他和顾薇发了疯的在人群中搜寻,可是没有,人群散尽后,也没有半点男孩的身影。

    一连几个月,不论刮风下雨,他们都会去找。

    一无所获。

    后来,张秉文十几岁时,张学强开始教他做生意,带他出席一些场合,张学强开始把他介绍给别人:这是我儿子。

    张学强再也没有提起过男孩。

    张秉文再长大些,张学强就让他继续寻找男孩的线索,张秉文从始至终都知道男孩在哪,他吃尽苦头,过得并不富裕,甚至有些落魄。

    张秉文隐瞒了一切。

    之前在文都书房的那场谈话,张学强应该已经知晓了当年的事情,他那句:你要记得,你欠你弟弟的。

    没有明说,却已经表明所有。

    ……

    院子里有人走来走去,是许志良回来了,他把三轮车停在墙角,有嘎吱一声的刹车声。

    张秉文蓦然回神。

    许志良说:“哟!你这走的还挺快,路上我让你坐车你不坐,非要自己走过来,这一路过来,你瞧瞧,肩上都是露水。”

    张秉文眼里还有复杂的情绪,冒着寒气:“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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