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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陵渡(四)

    昙因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傻得可笑。

    这天上地下,能如此轻易化解混元异兽秽气的,除了与天地同生的神魔二族,还有何人?

    而她面前的,想必就是那才苏醒不久的重微神君,今日本该陪同牡丹仙子一起前往山月泽祈福,不巧遇上混元异兽作乱,遂独自前去处理,追到了此处。

    这传闻中的上神,外表看起来竟出人意料的年轻。少年一头青丝仅以木簪松松束起,面庞如玉,其上五官无一不是精雕细琢、造化所钟。一双瞳眸生得极好,似寒溪山涧般明澈,盛满千里皓色、万顷澄辉。

    素影惊鸿,一如当年。

    重微……这是他原本的名字么?

    昙因望着少年眉心一点熟悉的金色莲花瓣状印记,只觉喉咙微涩。

    “你……”

    她曾在脑海中描绘过无数次与他相逢的场景,设想过无数可能的对话,甚至暗下决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偿了他舍命相救的情谊,将他带出孤寂无边的般离岛。

    猝不及防与故人相见,怎会是如此狼狈的情景。

    少年眼中倒映着这只小小的昙花妖,神色未变分毫,只淡淡道:“抱歉,未能救下你的同伴。”

    同伴?

    昙因愣了一瞬才道:“你是说那四个人?我并不认识他们,只是碰巧今日分到同一组考核而已,和我无关。”

    这话刚一出口昙因就后悔了,这岂不是明着告诉对方,那些人死了就死了,自己根本不在意?

    好歹装装样子表示下遗憾吧……

    事实上昙因心里确实毫无波动,那几个同组考核的男人对她并不友善,她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到上赶着心疼人家。

    重微摇了摇头:“不是。”

    他伸出手,一截被深色血迹染得斑驳的红稠出现在莹洁的指尖

    ——他说的同伴,原来是那只活泼可爱的灵鸽。

    想来自己是妖的身份,也……瞒不过他了。

    昙因将那截红绸接过,轻声道:“多谢。”

    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少年却未置一词,负手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

    鸱鸢身上的秽气散尽后,留下一堆兽骨,这可是极佳的锻器之材。

    昙因正愁没有武器,若得了这骨头,锻一把趁手的弓箭应该不难。

    她随手从衣摆上撕了块布下来,将鸱鸢遗骨包起,匆匆追上少年的身影。

    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是身份调换了,以前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是她,后面跟着的则是他。

    “鸱鸢的骨头你不要了吗?你知不知道,这可是宝贝啊!”

    重微脚步未停,速度却放慢了许多。

    “于我无用,”他语气有些无奈,想了想补充道,“见得太多了。”

    ……昙因忽然想起来,这些时日,他已经处理了不知多少只这样的异兽了。对重微而言,这珍稀的兽骨估计就跟市集上的水果一样,随处可见。

    等等,那其他兽骨他也是这样当垃圾一样随便扔掉的吗!

    昙因心疼地直抽气。

    重微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很多年前,他们就有这样的默契了。

    “其他的兽骨,我会顺手销毁。”

    这鸱鸢之骨,他方才本也打算直接毁去,但眼角余光瞥见少女望向它的眼神,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那个眼神,重微太熟悉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某日,少女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离开般离岛的方法。

    那时的昙因,眼神与现在别无二致,不加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欲望与向往,未曾留意到少年逐渐黯淡下去的双眸。

    最后的最后,她终是毫不犹豫地抛下他离开。留他一人独自困在无边孤寂的般离岛。

    少年眼里浮上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阴翳。

    昙因被这天降馅饼砸晕了头。她喜出望外:“今日实在是感激不尽,重……微神君。”

    这个名字,于她而言太过陌生了。

    她叫不习惯。

    重微脚步蓦然一顿,薄唇紧抿,久久不曾回复她。

    昙因小心翼翼接道:“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终,问出的也只有这么一句。

    “为何这么唤我?”他垂了眉眼,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但昙因却听出了一丝不悦。

    重微外表虽是少年,身量却非常高挑,昙因哪怕踮起脚也只能到他锁骨处,想要直视他的眼睛需得仰起头。

    什么称呼?重微吗?不叫这个叫什么,神君?上神?您老人家?

    昙因瞧着那清透如琉璃般的眸子,忽然有点心虚,眼神四处游移。

    虽没问出来,但她直觉后面三个称呼脱口而出后,重微会更加不高兴。

    我以前是怎么称呼他的……昙因忍不住开始思索。

    结果不思索还好,一想起来,她脸皮都没地方搁了。

    “啊哈哈哈……”昙因尴尬地笑笑,“实在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不该口出狂言。”

    ——当年无悲台一战后,昙因魂魄进入了般离岛。般离岛为仙族禁地,设有重重封印,久无外人涉足。

    昙因原以为自己会一个人孤寂徘徊在此,却意外在岛上遇见了一个单纯懵懂的少年。

    彼时重微外表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小。昙因探到少年魂魄不稳,且身上有仙族的气息——如今想来,应当是九阙天在他身上施加的封印——便以为他是哪家的小仙孙,因魂魄虚弱而被关在此处修养。

    初时昙因还算警惕,她忌惮和九阙天有关的一切,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少年的模样生得是世间罕见的好,像个冰雪雕成的人儿,一双漂亮的眼睛总是毫不设防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般离岛重塑身体的那段日子实在无聊,也许是少年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打动了她,后来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跑上去捉弄人家。

    昙因随手拈了几根竹枝,扎成个蜻蜓的样子——这还是她当年和花小雀月豕在外游历时学到的手艺。

    可惜她手艺实在不精,学了个半吊子,那竹蜻蜓扎得歪歪扭扭,根本看不出原型。

    丑虽丑了点,可就算是这么粗制滥造的竹蜻蜓,少年也是没见过的,他开心地接过,对着这个陌生人说谢谢,并且很有礼貌地问她是谁。

    ……然后昙因戏瘾就发作了。

    她非常正经地理了理根本就没乱的衣领,轻咳一声,严肃地说道,我是你们仙族的老祖宗,你该叫我一句太祖奶奶。

    该死的九阙天。昙因木着脸想。

    我那时候怎么知道你们胆大到连神族魂魄都敢留,还封印了他的记忆和力量,关在自己的老巢啊!

    重微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瞬息之间变幻莫测,只负了手,静静等着她后面的话。

    昙因决定把称呼这个话题绕过去。

    她清了清嗓,非常诚恳道:“无知者无畏,神君大人,您如今位高权重,若是觉得我以前冒犯了,刚才大可不必救下我。可您既已知道我是妖,却还是出手相救,说明您慈悲仁厚,并不是真的介意,是不是?听闻您不日便要娶牡丹仙子为妻,那可是三界闻名的第一美人儿,人美心善,与您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先在这里提前道一句恭喜了。”

    她能怎么办?真像以前那样喊他“乖孙”?这里可不是般离岛,让一个几万岁的神称呼一个妖为太祖奶奶,怕不是折煞了她。她真怕走着走着被雷劈死。

    昙因原本有点紧张,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可紧张的,自己说的难道不是句句属实?她虽不喜九阙天,却也不会因此诋毁牡丹仙子,论身份论才貌,她与重微都是真的般配。

    自己与重微,如今处境已是天翻地覆,但内心深处,她仍将他视为朋友,友人若获得幸福,她也真真切切地欢喜。

    昙因大大方方地抬头直视他,却见重微轻笑一声。

    他笑起来应当是很好看的——冰消雪融,莺飞草长,令人见之不忘。昙因在般离岛见过无数次这种笑容。

    可此时,少年薄唇微扬,眼底却无半点笑意。

    “是吗?我是不是该说一句……多谢您的好意,‘太祖奶奶’?”

    ……

    昙因被这个称呼吓得一哆嗦。

    他果然还是介意的。

    昙因自觉还算伶牙俐齿,但也没人告诉过她该怎么哄一位上神啊!

    好在此时,有一群人朝他们冲了过来。

    来者皆身着修真界的道袍,其中还有白天给她介绍考核归则的那名小童。

    为首之人是一名面目和蔼的白发老者,见了重微,忽然颤颤巍巍地行了个大礼:“今日乃我修真界考核选拔弟子的日子,几个童子见考核场地有异动,便遣了人寻我,未曾想竟是混元异兽作乱,好在有重微神君亲临处理,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重微淡然道:“我本就是来处理它们的。流窜的异兽有两只,一为鸱鸢,一为舌角,只是那舌角难缠,分心花了点时间去对付它,才让鸱鸢逃了。循着气息赶来时,只救下了这一名考生。”

    五名考生,只剩下了昙因一人。

    老者叹息:“这位小兄弟没事就好,天意弄人,生死有命,这次惨剧说到底是我思虑不周,防护疏漏。余下四位我们修真界会好好安葬。”

    重微听到老者称呼昙因为“小兄弟”,眉梢一挑。

    昙因面不改色,将那截红绸递给老者,轻声道:“抱歉,我实力不济,最后没能救下灵鸽,它已遭不测。”

    鸱鸢凶险万分,能捡回一条命都是极其幸运了。故也无人苛责她。

    天色已晚,重微无逗留之意,转身离开。

    少年未曾御剑,也未曾掐诀施法,背影如鹤般挺拔,就那么顺着林霭缓步而行,渐渐远去。

    昙因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般离岛发生的事情很多,她将重微视为重要的朋友,可最后离开时……终归是她亏欠了他。

    尽管还有很多话想问,她想知道她走后他经历了什么,九阙天又待他如何,可她有什么立场去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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