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艾比盖尔将手环戴上,不让艾伯特察觉,一如既往和他相处。

    “晚安,艾比。”艾伯特将烛火吹熄,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按照以往的规律,随着光亮消失,艾比盖尔也会彻底进入梦乡,然而这次她没有,她装作睡着了,一动不动躺着,动用全身的感官监视艾伯特的一举一动。

    卧室落针可闻,艾伯特身上的衣料与被褥接触时产生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将艾比盖尔搂进怀里,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之后才无比眷恋地离开,撩开床幔,下了床。

    艾比盖尔竖起耳朵听着他接下来的动静,可听到的只有一片岑寂。

    她没有立刻去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万一这时候艾伯特没有走远,她这样做就会暴露,艾伯特会知道自己还在怀疑他,以后再想要清楚真相就会更加麻烦。

    等了足够长的时间艾比盖尔才缓缓坐起来,先是撩开一点床幔,从缝隙向外观察。外面一片漆黑,窗帘都拉着,一点光亮都没有透进来。

    外面应该没有人。她从床上滑下来,摸索着找到桌子,点燃烛台,鎏金的花瓶和相框瞬间反射出莹润的光泽,她向外走去,打开卧室的门,走廊里点着几盏灯,烛火一点点延伸至尽头。

    安静得可怕,仿佛整座庄园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没有立刻出去,在房门旁站了一会儿,四处打量,随后才走出去,搭在门框上的手落下来,袖子掩盖住卡洛琳送给自己的那一只通草手环。

    “艾伯特?”她轻轻叫了一声,隐有回音,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在走廊里游荡一阵,又下楼去看,老戴维斯最近出远门,没有回来,这座庄园平时的仆人就很少,到了晚上就更看不着人影,转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后只好又回到房间。

    躺回床上,艾伯特的去向成了谜,一直萦绕在艾比盖尔脑海,以至于她整晚都没有睡好,临近天明,她忽然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僵直不动,闭起眼睛,感受到另一侧床幔被掀开,艾伯特的躯/体带着清晨的寒凉,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边。

    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搂进怀里,无限依恋地在她颈窝处蹭了蹭,睡了过去。

    也就是这样的亲密,让艾比盖尔忽然闻到了他身上残留的那股味道,那是她太了解的味道了,一瞬间让她有了答案,这答案太简单,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迟钝,怎么会想不到呢?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艾伯特已经重新进入梦乡,艾比盖尔也终于能睡着了。

    这一次因为睡得太晚,起得也很晚,艾比盖尔醒过来的时候艾伯特已经去工作了,她只好独自在庄园当中徘徊,等待他傍晚的时候回来。

    “我想回一趟娘家。”晚餐的时候艾比盖尔说。

    艾伯特刚给牛排撒了一点胡椒,把调料罐放回原位,他满眼温柔地回答:“好啊,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就走。”

    “这么快?”

    “我想家了,想回去看看。”

    “没问题,”艾伯特表示理解,“你想住多久?”

    “我也不知道。”艾比盖尔将切好的一块牛排配合着烤蘑菇送进嘴里。

    “那就先定一个星期,怎么样?”

    于是第二天,两辆马车驶离了庄园,一辆拉着行李,一辆拉着年轻的小夫妻。

    行驶了几个小时就抵达了,因为没有提前打招呼,他们到的时候伊丽莎白正在三楼陪着埃里克练习钢琴,直到有仆人通报,才和埃里克一块急匆匆跑下来。

    艾伯特一手搭着艾比盖尔刚解下来的披风,指挥着仆人把行李送到艾比盖尔原来居住的房间。又留下来两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是他昨天临时准备的伴手礼。

    伊丽莎白见到他们很是高兴,邀请他们到会客厅,一直聊到卢卡斯先生从造船厂回来。

    一切都很平常,艾伯特也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晚上,艾比盖尔和艾伯特回到房间,里面已经放好了他们带过来的行李,关上门,将外面一切喧嚣都隔绝,点燃熏香和蜡烛,安全感充盈弥漫。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来我的房间吧?”艾比盖尔松松地勾着艾伯特的手指,“我带你四处看看。”

    她带着她走到窗台,拿起一个瓶子给艾伯特看,那瓶子的做工很粗糙,上面还刻印着牛奶厂的商标,但是留下更多的是泥水渍。“这是我小时候用来装各种小鱼、小蝌蚪的瓶子,到现在已经很久不用了,但是还留在窗台上。”

    “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也会这么干。”艾伯特说。

    艾比盖尔没有过多停留,又转向另一边,“这里是我的工作台,主要用来把泥巴和树枝制作成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我的手提灯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艾比盖尔将手提灯拿给艾伯特看,艾伯特把这盏灯拿在手里很长一段时间,仔仔细细端详,之后又用指尖抚摸那沾满泥巴痕迹的小矮桌,“它就是在这里做的?”

    “对呀。哦对,还有这个,”艾比盖尔把一个大箱子的盖子掀开,“这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画的画。”

    艾伯特看了看,“有些我见过……在你举办的画展上。”

    艾比盖尔只是微笑,并没有多说。她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提议道:“临睡前,我们来读睡前故事吧?这是我以前很喜欢的一本书,《列那狐传奇》。”

    两个人一起靠坐在床上,守着旁边的烛台,共同读了几页,读到第五页的时候艾比盖尔已经十分困倦,听着艾伯特温润轻柔的声音,上下眼皮几番挣扎,最后还是紧紧相依。

    也许是因为周围缭绕的都是她熟悉的气息,再加上舟车劳顿,艾比盖尔这回没有经过任何神奇的催眠手段,就自己沉睡过去,她浓密的睫毛轻颤,头倚在身旁人的手臂上,没有丝毫防备。

    她身旁的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坐了一会儿,手里还捧着那本书,温暖的烛光覆盖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溶溶的影子。

    直到深夜,艾比盖尔才猛然清醒过来,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隐约有月光透进来,她下意识地一摸身旁——

    没有人。

    她用自制的手提灯照亮,悄悄从房间出去。

    下了楼梯,穿过大厅,这时已经是夏季,空气里还残余着阳光烘烤的气味,即便是夜晚,天气也没有想象当中那样寒冷,她穿着柔软的棉麻睡裙,轻车熟路地来到那个破旧的小仓库前。

    拉开门,下到地窖,烛火将地窖下的那一座大铁笼显现。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而里面的人没有料想到这个时间会有访客,一阵钢铁声晃动。

    “是谁?”嗓音低沉,充满防备,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语调变得柔和,“艾比,你回来了?”

    艾比盖尔在石阶上的最后几步是用跑的,那个瘦高的身影随着光线移动而展露无遗,他正站在笼子边缘,双手握着笼子的栏杆,毛绒绒的黑色卷发下,是那双幽蓝色的双眸。

    他的长相和艾伯特有几分相似,都是线条纤细却又暗藏着某种坚毅,简洁而笔直,勾勒出他俊美年轻的面庞。

    她放下手提灯攀住铁笼,开口时语气颤抖:“哥哥,我来看你了。”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看我,新婚生活不好吗?”

    “很好。”艾比盖尔伸出手,指尖触碰铁笼,翡翠一般的眼睛在烛火下莹莹闪烁,“你想我吗,哥哥?”

    这是她从不会问的问题,有些奇怪。聪明如阿特米斯,他犹豫片刻,开口道:“你现在不应该在睡觉吗?”

    艾比盖尔把通草手环给他看,“卡洛琳给了我这个。”

    阿特米斯偷偷学习魔法很多年,认得那是什么,他的表情冷下来,语气也没有刚才那样激动,同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你找过来是想做什么?”

    “你只有在这里才能睡着,对吗?”艾比盖尔说。

    阿特米斯的眼神迸射出一道凛凛怒意,他命令:“把你的手给我。”

    艾比盖尔还想要继续说什么,蓝光划过,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

    “铛!”手提灯摔落,火焰遽然熄灭,只余身后墙壁上那一豆小油灯的光亮,阿特米斯的阴影暴涨、扭曲。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怎么还敢找过来?”他的神情里透出某种阴毒的神色,语气也染上了敌意。

    艾比盖尔想要说话,想要解释,然而她的嘴巴却并不受自己控制。

    “你踏入了禁地,知道吗……”阿特米斯的头发都在一根根向上。

    “对,没错,你那温柔的‘哥哥’,其实是个阴险、恶毒的坏蛋,一个十足的恶棍。”

    “……常年在这地窖里,他早就疯了。”

    “你一直以来所看到的,不过是他为了挽留你而造成的假象……”

    阿特米斯缓慢地展开自己双手的十指,与她的相接,他的双手炙热,她的指尖冰凉。

    他歪头欣赏着这个过程。

    “这本来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你会和艾伯特·戴维斯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谁都不会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可你,却摧毁了它,于是现在你就要看到这份真相了。”

    阿特米斯紧紧扣住艾比盖尔的手,带着她,让她的身/体穿过了铁笼的柱子,来到自己面前。

    这下,隔阂彻底消失了。

    阿特米斯的脸靠近她,幽蓝的眼睛满怀恨意,仿佛要把人灼伤,呼吸相缠,他的胸口快速起伏,“怎么样,你是不是很后悔,你的丈夫其实是那个在地窖里苟活的蝼蚁,纵使你的心再怎样善良,也不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吧?”

    即便无法出声,艾比盖尔依然倔强地仰着头,用那双噙着泪水的眸子与他对视。

    这样的眼神让阿特米斯怒火中烧,陡然掐住艾比盖尔的下巴,“我不是那种高尚的人,艾比盖尔!我不会出于道德推开自己最想获得的东西,尤其是,当她像这样自己找上门来的时候!”

    他凑近在她耳旁,咬牙切齿地低语。

    “我会让你尝到打探这个秘密的代价。”

    阿特米斯迫不及待地低头将她的双唇包裹,厚重的喘/息喷吐而出。

    阴影在地窖中滋长、弥漫。

    他的双手禁锢住她的腰肢,让她与自己贴到最近,体温相融,他势要把自己化为新的牢笼,用来禁锢这名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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