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艾伯特不长这样？”艾比盖尔惊奇道。

    卡洛琳点点头，“不过我也只是能看出来他用的是什么魔法，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我是看不出来的。”

    马车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卡洛琳在给艾比盖尔时间消化。

    顿了顿，卡洛琳说：“如果你想知道戴维斯先生真正长什么样子，我可以帮你调配药水，只是你要做好准备，他有可能是个长相丑陋的骗子。”

    艾比盖尔的心都悬起来了，眼神游移不定，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说：“你帮我调配那药水吧，大不了……取消婚约。”

    米迦勒节过去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从书房外面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夏季郁郁葱葱的悬铃木、山毛榉变成了橘红或是明黄，大风日日吹刮，它们已经零落得不成样子。

    “怎么心不在焉的？”斯嘉丽看着愣神中的艾比盖尔，“你今天一整节课都不在状态，这可是我们的最后一节课了。”

    艾比盖尔慢悠悠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很抱歉我的心不在焉，我会给你写信的，斯嘉丽，你是一位好老师。”

    “我以为订婚会是一件让你开心的事情。”斯嘉丽将手肘支在讲桌上，“说吧，在我临走之前，你可以再问一个与课堂无关的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世俗？”艾比盖尔看向桌面，那里有她以往读书时的涂鸦和刻痕，“我小的时候听不懂你说的一些话，偶尔会觉得你很世俗，现在我发现世俗的是我，你一点也不世俗。”

    斯嘉丽愣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艾比，你小时候所以为的一点也没错，我很世俗，你也很世俗，只是我们世俗的方式有差异罢了。这并没什么不好的，我不会因为你订婚了，就觉得你随波逐流，是个没有思想的布娃娃。”

    “那究竟什么才是好的呢？”艾比盖尔苦恼地将眉头打结，可怜巴巴地看着斯嘉丽。

    “嗯……”斯嘉丽的食指拨/弄教案的纸张，回答：“能过自己想过的人生，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吧，起码现在我是这样认为的，当然这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要不断地探索你的内心，同时还不能够违背这个世界的规则，你要学习很多、思考很多，还可能要经历一些痛苦与困惑。”

    “那我如果选择和未婚夫结婚，是不是也遵从了内心的选择呢？”

    “你订婚是受父母逼迫的吗？”

    艾比盖尔摇摇头。

    “他向你求婚的时候，你心里的答案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愿意。”

    斯嘉丽耸了耸肩，“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艾比，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比想象当中勇敢，只是你自己没有发觉罢了。”

    “勇敢？”艾比盖尔觉得这个词距离自己有些遥远，“可我总是担惊受怕，也比不上身边的人那样聪明、敏锐。”艾比盖尔脑海中浮现出卡洛琳的样子。

    “勇敢并不代表你不会害怕，”斯嘉丽说，“而是即便害怕还是会向前。”

    艾比盖尔愣住，努力地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斯嘉丽把自己的教案书夹在手肘，迈开步子，“我祝你找到收获幸福的方法，不虚此行。再见。”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就像以往每一次文学课结束时那样。

    艾比盖尔坐在书桌后面，静静听着那脚步声。窗外的枯枝与红叶来回摇摆，时间延展为一个漫长的弧度。

    这漫长的时间里，她把书翻开，低头去看，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下些什么；她会坐在地毯上看小说，或者用指尖转动地球仪，看着上面的一个个色块融为一体……

    窗外的树枝彻底丢失了所有叶子，浓云滚滚而来，蓄势待发，然而向外看去的时候，一切又都极静，只有漫天的大雪纷纷落下，像一面巨大的蕾丝窗帘。

    冬天来了。

    一楼的大厅里，壁炉发出“噼啪”声，火焰烧得旺盛，艾比盖尔和埃里克趴在地毯上，共同阅读通俗版的《尼伯龙根之歌》。

    圣诞节刚过，埃里克拿着卢卡斯送他的圆规爱不释手，即便在看书的时候，也要用它在上面划拉，数过正在看的每一个字。

    艾比盖尔很容易就知道他是否读完了，然后翻页。

    看到中途，艾比盖尔忽然感觉胸口的项链发烫，以往也有发热的时候，这是卡洛琳赠送的宝石在告诉她，她们中有人遇到了危险，越热就说明危险越大，艾比盖尔以前还没有被这宝石烫到过的经历，这次的温度说明她们中有人很可能遭遇了生命危险。

    “你先自己看，我还有事。”艾比盖尔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冲进房间和卡洛琳沟通。

    艾比盖尔拿羽毛笔的手在抖：是谁出了事？

    卡洛琳很快答复：莉莉。

    艾比盖尔：我现在就过去找她。

    卡洛琳：带上我。

    艾比盖尔：我让马车夫去接你。

    现在刚刚吃过早饭，艾比盖尔披上斗篷，叫来一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飞奔向莉莉居住的德比郡。

    莉莉家是一幢二层小楼，后面就是她家的磨坊，是莉莉的父亲从自己的舅舅那里继承过来的，正面木质的大门宽大厚实，稳稳地堵在门洞里，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艾比盖尔冲下马车，积雪让脚下打滑，她顾不上寒气扑面，扑上去使劲敲击着门板。

    “安德森先生！安德森先生！”雪花纷纷落在艾比盖尔的发间还有兜帽当中，艾比盖尔的声音也被周遭的冰雪吸去了一部分，显得有些渺小。

    她敲了足足有十分钟，安德森先生家的仆人才终于打开门，她有些慌乱，“卢卡斯小姐，这样的大雪天，您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莉莉。”艾比盖尔口中吐出一团白雾。

    仆人窘迫道：“她、她现在不在家。”

    “那她去了哪里？”

    “额，我不知道。”

    卡洛琳的马车飞奔而至，还没停稳卡洛琳就已经从车上跳下来，蓝灰色的斗篷扬起，直接就推开仆人往里闯，“她就在里面，快点，否则就来不及了。”

    艾比盖尔跟在卡洛琳身后进了屋，随即就被那浓烈的血腥味和汗味顶了个趔趄，再定睛细看，房子里灯火灰暗，到处都是人们慌乱的脚步声。

    “老爷、夫人，卢卡斯小姐和本奈特小姐来了。”仆人仰起头对楼上喊。

    没有人回应，卡洛琳拉着艾比盖尔跑上楼，人们正从其中一个房间进进出出，狭窄的二楼走廊拥挤不堪，听到动静的安德森夫人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盛放的毛巾吸满了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安德森夫人看见她们两个也很吃惊：“你们怎么来了？”

    “我是来救莉莉的。”卡洛琳说。

    安德森夫人知道瞒不过去了，眼圈泛红，让出一条路：“她难产，快要不行了。”

    “难产？！”艾比盖尔惊讶道。

    “这就是她一直不肯见我们的原因？”卡洛琳说。

    房间里传来喊声：“夫人，小姐快不行了！”

    听到这个，安德森夫人又着急忙慌要回房间，卡洛琳拉住她，“交给我。”

    “你能做什么？！”安德森夫人愤怒地甩手，却在回头时对上卡洛琳坚定的目光，心情一下子安静下来。

    “相信我。”卡洛琳又重复一遍，迈步往前走，“艾比，跟我来。”

    艾比盖尔跟在她身后。

    卡洛琳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底的恐慌，走到房间门口，往里看，几名女仆正在一张床边来回收拾，忙得团团转。

    卡洛琳道：“你们都出去，所有人都出去！”

    “你要做什么？”里面还有接生的产婆，难以置信地看她：“你会接生吗？”

    “总之你们快出去，我有办法。”卡洛琳撸起袖子走进房间。

    安德森夫人在后面示意其他人都出来，于是其他人都一脸茫然地走出去。

    卡洛琳把背上的工具箱放在桌上，走到莉莉的床边，“艾比，过来帮忙。”

    “好的。”

    “把门关上。”

    艾比盖尔关上门，看到躺在床上的莉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她简直不像正值花季的少女，面颊凹陷，肤色灰青，脖颈上覆着一层水光，闭着眼睛，在枕头里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生气。

    卡洛琳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来各种瓶瓶罐罐，她给了艾比盖尔一支粉笔，“你知道该怎么做。”双手拿上四五瓶药水，其中两瓶打开喂给莉莉。

    这是她们共同想出来的点子，卡洛琳负责使用魔法，艾比盖尔负责画魔法阵，让魔法的功效发挥到最大，两个人紧张地忙碌，直到一切准备就绪。

    卡洛琳手指蘸了红色的药水，在莉莉的十根手指上各画一个圈，用来锁住她的灵魂，之后蘸了蓝色药水滴在莉莉的额头上，这个技术也训练过，要刚好七滴，并排洒在额头上才会有效果，然后念诵咒语：

    “星辰间的精灵，你们的光芒洒在露水上，让神迹显现，去而复返。”

    水滴幽幽散发出点点光芒，变幻出紫色、蓝色的光点，如同一个个星云凝聚其中，缓缓旋转，卡洛琳眼眸中的蓝光与之呼应。

    房间里刮起了龙卷风，水盆、烛台、油画，一切的一切都以这张床为中心旋转，在水滴的光芒达到最强盛的时候又消沉下去。

    莉莉如同回魂般猛吸一口气，双眼猛地睁开，爆发出一声尖叫。

    婴儿的啼哭也在这时响起。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开始敲门。

    “让他们进来吧。”卡洛琳声音疲惫，擦了擦汗，把自己的药瓶收起来。

    地上的魔法阵也受刚才施法的影响变成了一大片模糊的痕迹，艾比盖尔打开门，外面的人鱼贯而入，看到苏醒的莉莉还有已经出世的孩子，顾不上询问这满屋狼藉，全都惊喜得不得了，对着卡洛琳和艾比盖尔千恩万谢。

    卡洛琳宠辱不惊，只是嘱咐刚刚苏醒的莉莉：“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谢谢你。”莉莉躺在床上，虽然气若游丝，眼神却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