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跳交谊舞的时候，大家又都回到了大厅，伴随着欢快活泼的乐声，几排男女变换着姿势跳跃，身影互相交织。

    黛西正在和自己的未婚夫跳舞，莉莉也想找人跳，卡洛琳对此不感兴趣，已经拒绝了几个来找她跳舞的人，烦不胜烦地躲在角落里，于是艾比盖尔就和莉莉组成了一对。

    不过莉莉的目光依然在追随着黛西和詹姆斯，艳羡地看两个人忘我地欢笑、蹦跳。

    “哦！”艾比盖尔小声叫道，莉莉刚才跳在了她的脚背上。

    “抱歉。”莉莉慌忙回神。

    艾比盖尔说：“专心点，别总是看她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快乐。”莉莉满腹惆怅，“我还练习了很久交谊舞，就是想等哪天和自己的未婚夫一起跳。”

    “你也会有这一天的。”舞步刚好到牵手转圈这里，艾比盖尔牵起莉莉的手，带着她蹦跳着转圈。

    “哎，我不想跳了。”莉莉从舞池当中跑开。

    “莉莉！”艾比盖尔停下来喊她，发现叫不住，只好追过去。

    黛西也发现了，停下跳舞，赶上去。

    卡洛琳正在大厅的一角吃点心，莉莉刚好从她身边跑过，艾比盖尔也过来了，两人就并肩去追，“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不是在跳舞吗？”

    艾比盖尔还没来得及解释，黛西快步走到两人旁边，回头对詹姆斯说：“别跟过来。”

    三个人一起在外面的小阳台上看到了莉莉，她正一个人坐在小花坛上，只有一个落寞的背影，时不时伸手抚一下脸。

    “莉莉。”黛西第一个跑上去，揽着她的肩坐下来，轻声细语问她：“你怎么了？”

    “哦，快别问了。”莉莉把脸扭向一旁，带着哭腔说：“说出来怪丢人的。”

    不过就算她不说，谁都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黛西说：“真的不用着急，我现在有不代表以后你不会有啊，每个人的际遇都是不一样的。”

    “可我不想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娘。”莉莉扑进黛西怀里，抱着她哭起来，“我父亲说，他已经不想再养我了，否则就会没有钱支撑磨坊，我这个年纪，应该尽快找个人结婚，这样说不定我的丈夫还能为磨坊提供帮助。”

    卡洛琳叹了口气，坐到莉莉旁边，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其实我也被家里人说过类似的话。”

    莉莉回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诧异，“可你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被家里人说过一样。”

    “我们可以选择去听哪些话，不听哪些话，”卡洛琳说：“我就选择不听那些话。”

    “可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们是女孩，又不能继承家里的产业，嫁人是唯一的出路。”

    卡洛琳浓密的睫毛轻颤，没再说什么。

    黛西继续哄莉莉，过了很久她才缓过来，之后黛西说愿意把詹姆斯借给她一支舞的时间，莉莉在舞会结束，离开的时候又恢复了朝气。

    初夏，艾比盖尔在画室的窗边画画时还会回想起这件事，不过她们从小在一块玩，早就知道对方的性格是怎样的，也明白有时候再亲密的朋友，也不能够左右对方的想法和选择。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想才是对的。

    她用指尖将脸颊旁的发丝勾到耳后，为画板上的金丝桃添上一抹亮黄色。

    最近还有一件事情发生，就是那位名叫艾伯特·戴维斯的酿酒厂继承人经常来庄园做客，是他的父亲老戴维斯带着他一起来的，为了谈论卢卡斯家的游轮上应该供应怎样的酒。

    据说老戴维斯已经来了有一两次，但那时候艾比盖尔都正巧在地窖里和阿特米斯聊天，不知道艾伯特有没有来，只是听说之后多了个心留意。后来有一次，他们约在卢卡斯的书房说话，艾比盖尔路过的时候从门缝里见到过艾比特·戴维斯的身影。

    他很敏锐地发现了她，湛蓝的眼瞳微微转过来，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艾比盖尔仍然记得那时候陡然加剧的心跳，大脑一片空白。

    第三次来，仿佛合作方案已经制定下来，没有了之前那么焦灼紧张的氛围，大家聚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艾比盖尔特地精心装扮了一番，乖巧恬静地坐在母亲旁边，腿上放着一盏玫瑰花茶，偶尔啜饮一口，举止优雅谨慎。

    “请恕我唐突，令嫒平时喜欢做什么呢？”老戴维斯忽然将话题一转。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艾比盖尔身上，艾比盖尔绷紧全身的肌肉，就连后背都比刚才坐得更直了。

    艾伯特·戴维斯也在看她。

    艾比盖尔垂下眼睛。

    “她平时很喜欢画画，也喜欢看书。”伊丽莎白语气里不无得意，“是个很聪明敏锐的孩子。”

    “《飞翔的夜莺》。”艾尔伯特忽然说。

    另外两名男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伊丽莎白眼前一亮，“你知道艾比的这幅画？”

    “我曾经幸运地参加过卢卡斯小姐在亨德森郡举办的画展。”艾尔伯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艾比盖尔那里，“几个月前的舞会也有一面之缘——我想卢卡斯小姐应该忘记了。”

    艾比盖尔的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裙子，她没有忘记。

    甚至经常回想起那个时刻。

    老戴维斯来了兴致，压抑着心情端坐起来，“既然如此，你们还真是有缘分，都是年轻人，有时间也可以常来往。”

    卢卡斯也想到了什么，脸上变换着奇异的表情，“这个主意不错，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肯定比和我们在一起坐着要有话题多了。”

    伊丽莎白干脆一拍手，提议：“说到这里，你们两个年轻人陪我们坐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早就觉得闷了吧？不如一块到花园里转转，最近的玫瑰和蔷薇开得很好。”

    艾比盖尔愕然地抬起头，试图解读他们每一个人脸上表情的含义。

    然而艾伯特已经扣上粉蓝色外套的扣子，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向艾比盖尔递出邀请：“那么，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呢？”

    艾比盖尔感觉自己仿佛坠入到一片粉色的云朵中，飘飘忽忽，乃至有些眩晕，她深吸一口气，优雅地站起来，把自己的指尖搭在了艾伯特伸出的手掌上。

    靠近以后，她又闻到了风信子的香气，思绪为之一荡。

    到了花园里，即使两个人的手已经分开，艾比盖尔依然觉得自己的那条臂膀有些发麻，心跳加速，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没出息。

    艾伯特却显得从容，在她身边不紧不慢走着，他比她高出许多，腿也长，一步迈出的距离是她的一步半，两个人能并肩行走，是他刻意放慢了步伐。

    “这花园的景色真美，怪不得你会经常来这里。”艾伯特微笑着打开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会经常到这里来？”艾比盖尔有些惊讶。

    艾伯特扭头看她，金色的阳光下，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因为我参加过卢卡斯小姐的画展呀，欣赏过很多你的画作。我可是在你认识我以前，就已经认识你了。”

    艾比盖尔的脸上一阵发烫，低着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里。”艾伯特忽然指了一个地方。

    艾比盖尔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那是一架长椅，后面是大片盛开的蔷薇花，有各种不同的颜色，白的、粉的、玫红，许多花上面不只一种颜色，星辰般铺洒在绿墙间，美得像油画一样。

    “我在你的画上见过这里。”艾伯特说，“要不要到那里坐一坐？”

    “啊，好呀。”艾比盖尔提着群摆跟他往那里走，边走边搜寻着记忆，印象里她确实画过这个地方，但是她不记得在画展上展示过，只给阿特米斯看过，难道是记错了？

    这架长椅涂着白色的油漆，被太阳晒得暖融融，刚好够坐两个人。坐下之后能看到面前花园的景色，金色的阳光蜜一般地泼洒，花丛被修剪得茂密而又不失条理，玫瑰、雏菊、紫罗兰、绣球、蔷薇，各色花朵争相盛开，蝴蝶就像雪片一般飘摇在姹紫嫣红之间。

    六月阳光充足，风一阵凉一阵暖，很是惬意。艾比盖尔不自在地理了一下被吹散的发丝，“有时候我会坐在这里画画。”

    艾伯特问：“这里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吗？”

    出乎意料地，艾比盖尔摇了摇头，“不算是，虽然这里确实是庄园里最美的地方，我妈妈很喜欢这里，所以我的继父就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打理这座花园，但这里并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艾伯特有些意外，侧过身半对着她，“可你画了很多这里的画。”

    “对，”艾比盖尔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看去，仿佛能看到银河深处的浩瀚繁星，一时间有些愣怔，下意识说：“因为我想给……”她顿住了。

    “给……？”艾伯特接过她的话。

    艾比盖尔看向前方的花丛，“给我一个朋友，他住的地方环境不好，没有这样的景色，我想让他打起精神来。”

    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这样轻易就说漏嘴了，明明她这些年来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卡洛琳，再没人知道她和阿特米斯的关系。可是面对着他，他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让她轻而易举就放下心防，把掩藏得最深的秘密都要透露出来。

    艾伯特不疑有他，只是笑了笑，他的笑容清冽而温柔，就像这六月的天气一样清爽怡人，“那做你的朋友还真是幸运。”

    艾比盖尔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听他说：“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也能成为卢卡斯小姐的朋友呢？”

    “当然可以，”艾比盖尔扬起笑容，看向他，“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这一次回眸，艾比盖尔猝不及防发现，艾伯特稍微向她倾身，两人目光相接，呼吸也撞在一起。艾比盖尔的脑海里似乎有一团粉雾轰然弥漫，瞬间占领了所有思绪。

    他的眼睛就像宝石，那样晶莹剔透，流转着星辰的光华，他面带微笑，从她的发间取下一片花瓣，声音如同流淌的清泉，低沉而又润泽，“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清风吹拂，艾比盖尔娇艳的面庞距离他近在咫尺，没有昏暗的地窖，更没有将他们两个人分隔开的铁笼，有的只有花香还有阳光。

    这是阿特米斯梦寐以求的时刻，这一天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