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阴雨天突然出现了彩虹，梁默咧开嘴笑着，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靳苋摇头示意着，说：上车呗，愣着干嘛？

    梁默怔怔的点着头坐在靳苋身边，像做梦似的挠着后脑勺问：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离别吗，怎么愿意来送我了？

    靳苋踩着油门，嘴角不经意的勾起：怎么说呢，离别总是在所难免，比起没有说再见的离别，我还是觉得要好好道别才显得不那么潦草。

    靳苋和梁默站在车站前，耳边时不时响起列车到站的广播。梁默重重的喘了一口气，说：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是很漫长，不过再漫长的旅程也有终点，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新的生活又会开始。

    梁默偷偷瞥了一眼靳苋，她的侧脸发着透光的白色，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仰着脑头，寒气伴随着烟雾从嘴角缓缓吐出，梁默突然觉得她是那么难以捉摸，像一朵忽远忽近的云。

    梁默轻轻的说：阿苋，帮我照顾李芳芳。

    靳苋偏过头，莞尔一笑，问道：白帮忙吗？

    梁默眼珠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相视一笑，说：那我再答应你一件事情......你说我再这样下去我会不会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啊？

    ——那下辈子继续还。

    梁默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好像释怀似的长叹一口气，说：我走了，而后便真的走了。

    车站人来人往，靳苋指尖夹着一根烟怔怔的站在原地，她仿佛听见远方传来汽笛声，一辆火车迎面驶来，又向对面驶去，路过她的时候，她总觉得她应该上车。

    烟丝滋滋的燃烧着，很快指尖便传来温热的感觉，靳苋挑了挑眉头，后知后觉道：好像又没说再见。说罢也转身离开，这里一切如旧。

    车子行驶在道路上，过去和未来的片段随着风在车里相遇。靳苋不知道自己应该驶向何方，是那一成不变的过去，还是远远不曾到来的未来。

    过去的生活一团空白，好像发生了很多，记忆里却只是寥寥几笔，寄居福利院，上学，写作，定居西安，四个字眼就可以概括她的前半生。而未来的转折在哪里，还是说这一生已经被四个词所概括？

    靳苋第一次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一想到一眼就可以看到人生的尽头，她的心里就陷入莫大的恐慌。正在这时，手机传来消息的声音，告诉她买的轮椅到了。她嘴角轻扬着，又感觉现在的一切刚刚好。

    回去的路上顺便取了快递之后靳苋来到小卖部门口，看到李芳芳安详的坐在火炉旁边。身旁的拐杖饱经风霜，成了她最后的依靠。

    靳苋将轮椅拿出来，愣了愣，然后走进小卖部说：婆婆，你蛮悠闲的嘛。

    李芳芳睁开眼睛看到靳苋，用力的起了起身子，说：小靳来了。

    靳苋赶紧走过去，扶着她让她不用起来，然后把轮椅推到她面前说：试试，以后方便些。

    李芳芳眉角的皱纹剧烈的抖动着，招呼靳苋坐在她旁边说：买这玩意儿干嘛呀，多贵啊。说完后习惯性的摸过身边的拐杖说：有它就够了，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靳苋吸了吸鼻子，无所谓的说：不要紧，这个方便一点。

    李芳芳深深的看了轮椅一眼，眼神中悄无声息的布满岁月的悲哀，虽然自己一直说自己没几年了，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在别人的目光中急剧衰老。

    李芳芳看着门外，像在看一副古老漫长的画卷，她慢吞吞的抬起手，伸进裤兜里摸索了好久才翻出来一块四四方方、皱巴巴的手帕，时间已经让上面的图案暗淡无光。李芳芳莫名的笑着说：小靳啊，这些钱你收下，不多，顶不上你买来的这东西，但你这样破费我心里过意不去。

    靳苋瞪大眼睛看着李芳芳的手帕，里面是零散的钱币，五块的，十块的，一张红色的都没有。很显然这些就是小卖部的收入。她摇着头让李芳芳将钱装起来，她一个人没什么地方花钱的，而且这东西也不贵，就当她的一点心意吧。她从小无父无母，一直在福利院长大，直到遇见梁默和李芳芳两人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让人留念。

    李芳芳听着靳苋说话，鼻子一酸，拉过靳苋的手说：好孩子，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孙女了。

    靳苋咧开嘴：婆婆，既然你把我当作自己的孙女，那孙女尽点孝心总是应该的嘛。

    ——好、好，小靳你都这样说了，那婆婆我可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啊，不过，咱们之间的秘密还是要保守哦。

    靳苋顿了顿，想起那天早上梁默无助的站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的画面，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很想哭，世界上幸福的事有很多，最幸福的莫过于两个人为对方口是心非。她抿着嘴点着头，答应李芳芳会帮她守住秘密。

    临近中午的时候，火炉里的火苗渐渐偃旗息鼓。李芳芳在靳苋的帮助下坐在轮椅上，不安的摩擦着扶手：小靳，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吧，人多点好做。

    靳苋看向门外，来了三两人群，手里提着不多见的豆奶粉。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道：老婶子，怎么样了？

    李芳芳一愣，等看到来人后，推着笑说：哦，是你们啊，唉，人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两拨人寒暄着，靳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李芳芳说着拉过靳苋的手说这些都是街坊邻居，她平时没有出门肯定没见过她们。

    靳苋拘谨的笑着，说既然来人了，那她先回去了。

    来人的吵闹让李芳芳一时间兼顾不过来，只好让靳苋以后有时间常来。

    靳苋点着头从小卖部出来，怔怔的点上一根烟，突如其来的安静像一双无情的铁手将她从天堂拽回人间，迎面吹来的冷风和孤寂像蛆虫一般蚀刻着她的骨头。她不得不面色诡异的讨逃回房间。

    当回到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才如释重负的脱掉枷锁，踮着脚尖在冰箱旁取了一罐啤酒。生命不是重复，但生活好在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