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本就不太乐意向林甜佳道歉，如今柯白晞直接被叫到办公室，他仅存的那一点儿歉意也烟消云散了。
他和温袖一直站在班级门口，等柯白晞回来。远远地看到了柯白晞的身影从楼梯口走来，他立刻招手：“喂，这边，这边——”
温袖看着愈来愈近的柯白晞：“没事吧？”
“没事，走吧。”柯白晞朝他俩笑了一下，朝前走去，“秦芹的那些招数我还不清楚吗？”
周天子几步跟上：“排练还继续吗？”
他们听见柯白晞沉默了一下。
“暂时取消吧。”
旧楼也不去了，排练地点也不找了。
“天子，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周天子警惕起来，“啊？干什么？我事先说好，我不去跟零添加道歉啊……”
柯白晞没理会他，“林甜佳说她那时还没有告诉老师我们排练的事情，你相信吗？”
“信啊，没告秦芹，告了鲁春芸呗。”周天子没好气地说，“或者她就是骗我们的。不管怎么说，告密的人肯定恨极了我们。”
“林甜佳要是说谎了，不会这么坦荡。”温袖突然开口道。
柯白晞静静地没出声，没肯定，也没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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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因为月考测验，所有学生都留校在晚自习的几节课考试。
刚考完一门英语，柯白晞就收到通知，说严思娜让她带上昨晚的化学作业去高二c班找她。
天有些暗沉，大雾使得天地一片朦胧。楼下安安静静，教学楼前的一大片空地见不着人影，地砖的扭曲纹路朝着雾霭的深处延伸过去。
她刚踏在地砖上，就感受到细细的雨丝飘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冰凉冰凉的，有种潮湿的冷意。
高二和高三的教学楼在后面。柯白晞抱着作业，小跑着转过弯。甫一走近，她好像听到了很多人说话的杂音，伴随着几声低呼和口哨声，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帘传了过来。
柯白晞原以为这种事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直到她跟随人群的目光，抬起了头。
楼顶的天台上，坐着一个即将翻越栏杆的，穿着校服的女生。
北方吹来了朔风，刮起雨水的咸腥味。
“听说她叫童晓雯，是高三的，得了抑郁症，家里有个酗酒的会家暴她的父亲，在学校被同学排挤，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第一个受到污蔑的，不受老师喜欢。”身后不知何时传来一个声音，柯白晞蓦然回头后发现是季言。
他兴许早就在这里了。就站在柯白晞的身后不动，冷静，淡漠。
那个女生仍在天台上，碎发乱飞，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已经报警了，联系家长了！”这是一个老师的声音，“天台的门呢？有钥匙可以打开吗？”
教学楼的每一层都有密密麻麻的人从走廊上探出头，连高一的学生都闻风而来，纷杂的脚步声踏破浓雾，从四面八方接近这里。接二连三撑开的杂色雨伞像是大王花一样在细雨中绽放开来。
“你怎么知道？”柯白晞的头顶上方被别人的雨伞遮住了部分视线，她看着季言，嘴唇动了动。
“所以是听说的啊。”季言的声音又轻又缓，像行走在冰面上，“……你说，如果真的有彻底治愈抑郁症的产品，会怎么样？”
柯白晞却没有理会他。那个女生已经跨越栏杆了，在突然刮起来的大风中摇摇欲坠，引得一阵惊叫。
“心理咨询师呢？心理咨询师去哪了？快来劝导她啊！”
“我们学校哪有什么心理咨询师？！”
得了抑郁症……
家里有个酗酒的会家暴她的父亲……
被同学排挤……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第一个受到污蔑的……
“……”
柯白晞把化学作业塞到季言手上，用被雨丝打得冰冷的手拿出手机，拨出了自杀热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忙线。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情感，是对生命即将逝去，却怎么做都于事无补的惶恐。旁边，有人偷偷举着手机录像，有人偏过头不敢看，有人在小声地尖叫。
周围人声鼎沸，雨点变大了，风声变得真实了起来，柯白晞感受到有血液从鼓膜流过。雨水滑进她的脖颈，指腹还残留着刚刚抓着作业纸张的，干涩的触感。
许清灵，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挤开人群，第一句话喊出口的时候，她其实是没底的。
“学姐你好。”
“我是你的一个学妹。我知道生活对你太不公平了，但是我希望可以听听你的声音，我想认识你，想和你做很好的朋友，和你一起走下去。”
如果没有朋友的话，我来做你的朋友；如果没有人愿意相信你的话，我来相信你。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上学，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准备作业和考试。
如果是许清灵的话，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一定要救下你。
她一定希望，你能活下去。我也是。
“那个女生是来干什么的，认识她吗？”一个老师说着就要上前，却被拦下了。
季言推了推眼镜，望向柯白晞的目光仿佛已经认识了她很久：“没关系，她可以充当心理咨询师。”
童晓雯迷茫地看着距离很远的地面。风经过耳边的时候被拉长了，像是呜呜的细咽。
她眼前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不过发生在一个恍神之间，忽然间，一阵令人心提到嗓子眼的冷风刮过，天台上的女生突然死死抱紧了栏杆，再也没有松手。很快天台的门被打开，几名老师将失魂落魄的她拉了回来，搀扶着下了楼。
当女生平安地出现在一楼的楼梯口，周围打着伞的人也都散了大半。
一个人影猛然冲上前，高高地抬起了手——
“丢人现眼的玩意！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一个中年男人一张脸涨得通红，骂骂咧咧地把她从几个老师手中扯过来，上去就是一个巴掌。闻讯而来的学校保安左一个右一个，忙不迭地把他拉开。
“童晓雯爸爸，你冷静一点，孩子是冲动了点，但做家长的应该好好沟通啊！”
童晓雯低下头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几缕发丝贴在被打肿的脸颊上，从她身上看不到一点活力，像是在大雨中融化的纸张。而下一秒，她被拉住了。
“没事了。”
这个学妹突然拥抱了她。她的体温很凉，她的发梢在往下滴水，她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寒颤。但对童晓雯来说这是唯一的支撑点，是此刻唯一想做的事，是在雨中互相为对方撑起的伞。
她想起了刚刚在楼顶听到的声音。是这个小学妹。她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就像人的体温会因为互相拥抱而变得如火炉般温暖。
童晓雯紧紧地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不远处，童晓雯的爸爸忽然粗暴地挣脱了保安，骂骂咧咧地大步上前，朝她们两个扬起了拳头。
“滚开——要你多管闲事！！”
中年男人的怒吼声仿佛一颗炸弹，柯白晞下意识地把童晓雯藏在自己身前。在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中，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哗啦一声，像是纸张扑簌着摔在了水泥地上。
童晓雯的爸爸又被扑上来的保安连哄带劝地拉走了。季言弯下腰捡起地上沾满泥水的化学作业，看着怔怔的柯白晞轻声说：“对不起，把你的作业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