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定的是十二点开席。
沈家人是十点半到，林硕换了家里准备的衣服，他的画风和外界对林家的刻板印象达成了一致。温和良善，但是略带些虚伪，笑容总是不太真切。
餐厅用的山水大桌做的主桌，主桌上只坐四个沈家人、还有林棨和林昭宇的一家三口。
家里没有太小的小孩，又为了长长久久的美好寓意，林婉瑛也做到了主桌。她和沈华婷在林昭宇一左一右坐着。
林棨一左一右是林硕和沈其垣。沈华霖坐在沈华婷的另一边，看不出来有什么。
林婉瑛经常在这样的局面里充当调和剂，可能是林家和徐家，甚至加上苏家，也就这一个小妹妹，总是宽容很多的。
一开始大家都还其乐融融，林晤宇和徐怀林都在次桌上，林业和徐哲不是很熟，只听两个大孩子说话，聊些家长里短。
虽然没有男女分席，但确实是男女分开坐的。
“林硕，我也不知道我们谁大，应该可以直接叫名字吧。”沈其垣先开口的，他是真的不知道。
林硕点头：“都行，不过华霖比昭宇大，我应该比你小吧。”
“那就不谈年龄，直接叫名字吧。”沈其垣其实有感觉，林硕的年纪很难比他大。
他实在是不想直说自己是哪一年的，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
“你平时是做什么啊？感觉在兴源没怎么见过你。”
“我平时不在国内，开餐厅当主厨什么的。”林硕说得很简单。
“不在国内？那家里的事情是……”
“家里的事情当然是我爸做主。”林硕含糊其辞。
林家的事情林棨做主也没什么。
“你们三个……”
“我们各过各的，算是新式家庭了。”林硕笑笑，没想说太多，“这可能也是适合我们家的相处方式。”
其实他和范澜这个父母的位置，林晤宇和阮雯坐着更合适。他承认自己不负责任，这没什么好推脱的。
只是沈其垣有些茫然，早知道还是做点功课了，感觉越聊越尴尬了。
林昭宇什么都没说，林婉瑛手背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问他要不要吃鱼肉。他早前的注意力不在餐桌上，第一反应没看懂，也只是疑惑，带着习惯性的笑。
林婉瑛伸手端起了他的碗，打算帮他夹菜，碗从左边递到了右边，她也跟着转变方向，范澜抬起左边的胳膊，两相碰撞，一时失手，瓷碗掉到地上，摔碎了。
林婉瑛吓了一跳，林昭宇开口：“没事，我再拿个新的好了。”
林扉送上了新的碗，放在林昭宇的右手边，范澜伸手拿过新的碗，用力摔在地上。碎片飞溅，林婉瑛下意识往林昭宇身边躲。范澜的脸色黑得吓人。
林昭宇一手揽着林婉瑛站起来：“没事，家里不缺碗。”
范澜扬起了手。
“二嫂，家里那么多人呢。”林楠走过来出言阻拦，站在自己女儿面前。
她好像这一个瞬间才突然被激怒：“你们真是自家人帮自家人啊，这里只有姓林的才能算人吗？”
沈家和徐家分别面面相觑，有起身打圆场的意思。
“又发什么疯？”林硕甚至没有扭头看他。
一语落地，其他两家都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扉姐，给她拿套餐具摔，家里又不缺碗。”林硕眉头紧锁，说出来的话冷漠至极。
沈其垣觉得说话太难听，一点都不像林家作风。
林扉端着新的餐具，范澜毫不犹豫地掀翻：“你什么意思？”
话是对着林硕说的。
“没意思啊。”林硕还是无所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不是都答应了吗？现在发疯有点太晚了吧。”
他站起来，他很高，比范澜高多了。带有恨意的目光，压迫感增强。
林昭宇把林婉瑛拉到自己的身后，挡的严严实实才开口：“今天你们……”
“你是真心结婚吗？”范澜的攻击方向调转，“你要是真心结婚，你会让他回来吗？”
“他是我爸，他应该回来。”
“呵。”范澜终于完完全全被激怒，“他管过你吗？这个时候你想起来了，我这么多年对你不好吗？”
林昭宇好像不意外今天将会发生的任何事情。他平静地等待着，平静地激怒着范澜。
沈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说话的时机，沈华婷突然能连上一些事情了，比如为什么相亲的时候，他说，没关系的，即便双方父母都同意，他们两个结婚也不会简单。
仪式感很微妙，听说，林硕作为林家的二儿子，连婚宴都没有，更别说订婚宴了。
林硕不想娶范澜，再听说的时候，就是奉子成婚，远走他乡了。
“我没有说过谁不好。”他是顶嘴，但也不算难听。
林楠拉着推后拉住林婉瑛。
“还没断联系是吗？她在跟谁学跳舞？都护着他们，瞒着我一个是吗？”她指着林婉瑛，质问林硕。
林硕把筷子拍在桌上：“你有病吧，她跟谁学跳舞关我什么事啊。”
“罗佑，你没联系过吗？”
林婉瑛被林楠护在身后。一代人知道一代人的往事，接下来的话题只会激化矛盾。
“联系什么？问他腿断这三十年怎么过的吗？问他梦想破灭了，能放下吗？问他我老婆把他推下楼他能原谅吗？问他能不能看在我们相爱一场的份上给我侄女开小灶吗？”林硕的火完全被点燃，“我问什么，我问你这么多年一点忏悔没有吗？”
罗佑，天才的男舞者，前途光明，二十岁摔断了腿，努力康复训练，后半生仍然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后来做了老师，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舞者。
据说，是独身主义。
“我说了我不喜欢女人，我说了我不可能娶你，也不可能爱你，这些话三十几年前我就跟你说清楚了，你现在怪我，有点太晚了吧。”林硕坦言，“你看上的，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你留在这个家里，我走就是了。”
“你不觉得很恶心吗？两个男人……”
“恶心啊，早知道我这么恶心，生出来的儿子一样恶心，你还会拿他来威胁我结婚吗？”林硕真的觉得好笑，“不过能恶心你，我挺高兴的。”
“你……”
“我到今天都还记得，你跟他说，偏要你活着看林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冷笑，压抑多年的情绪以最冰冷的语气说出，“我要是不娶你怎么办呢？逼死我一个就可以了，不然看你把所有人逼死吗？”
“你看看昭宇，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啊，就只会喘气了。”他还是有些感慨的，“不过他比我强一点，还愿意装，我是一分钟都装不下去的。”
沈华霖已经抓住了重点，他起身，椅子往后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等等，什么意思？林昭宇的取向是同性别吗？”
“对。”林昭宇的语气果断。
沈华婷点头，拉住沈华霖的胳膊。
“林晤宇，你们骗我妹妹当同妻？”沈华霖的矛头直指林晤宇。
林晤宇也起身了：“我当时跟你说了，我弟弟不合适。”
他当时只说了不合适，这件事情没有公开，也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没有骗我，相亲那天我就知道了。”沈华婷拉住了沈华霖，避免了情况恶化。
沈其垣和华棠看着自己的儿女，华棠只能拉住沈华霖先坐下。
沈华婷严肃开口：“他没骗我，我只是自己觉得反正没有爱情，找个不错的人搭伙过日子也行。哥你不是也觉得他人不错吗？”
后一句话噎住了沈华霖。
“呵，这样的婚事也能让林家花那么大的力气，是我范澜配不上吗？”她尖叫，不公平的豪门规则让她失去了理智。
林硕深呼吸几个来回，压制自己的情绪：“但凡你换喜欢你的人，要什么没有啊，为什么要在我身上强求？”
他也曾经被压抑地完全喘不过气来。
他对结婚唯一的要求就是，他要做亲子鉴定。如果林昭宇不是他的孩子，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如果林昭宇是他的孩子，他就认命。
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在得知罗佑的真相时，却完全没办法接受。
与其说是怨恨范澜，不如说是怨恨自己。怨恨无能时爱人，害人害己，断送别人的一生。
即便很多年后听说他的消息，看他接受命运，把自己的梦想转嫁到别人身上时，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于是痛苦，于是挣扎，于是离开。
他总在痛苦里煎熬，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杨庭竹抱着林昭宇，对他说，我有四个孩子，有一个不在身边也是可以接受的。
杨庭竹吃了很多苦，林昭宇刚回国的时候，也是奶奶照顾。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刚恢复没多久，范澜就把他带去了戒同所，非要让他过上正常人的时候。
那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多到很轻易就击溃一个年纪不小的老人。后来没多久，奶奶去世了。
家里谁也不敢再多说半句，林晤宇正式开始掌家，他的妻子又是阮雯，强强结合，没人再敢说这些事情
很多事情就变成了林昭宇和范澜的事情，他木然地接受一切。
范澜无法接受，为什么自己变成了林家的仇人，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没人站在他身边。
“这是林家的家事，我们就不打扰了，至于婚事，我们家还要再商量一下。”沈华霖的拳头紧握。
如果没有怒音，倒也能算是心平气和。
林硕理了理衣服：“好，这种大事确实需要斟酌，我送你们吧。”
他抬腿，打算走到沈家身边。
“不用了，您还是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吧。”沈华霖实在是无法接受，他得在理智被愤怒完全蒙蔽之前，离开这里。
他拉着沈华婷。
沈其垣也起身，给林老爷子告别：“林叔，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我们下次再见吧。”
他顺手敬了一杯酒，林棨没多说，只是点点头。
沈华霖拽着沈华婷走的飞快，沈华婷跟不上，喊了几声无果，用力甩开了沈华霖。
两个人停在半路上。
沈华霖深呼吸，但也没压住火：“你是恨嫁吗？家里对你不好吗？就一定要结婚吗？”
沈华婷双手环抱在胸前，推后了两步：“对啊，不行吗？”
“你不能找个好的吗？”
“这不就是你给我找的吗？”
“你分不清谁是真的对你好吗？”
“我分的清，但对我好的那个人分不清。”沈华婷盯着沈华霖的眼睛，“你分的清楚吗？”
“分什么？”
“沈华霖！”她几乎不会直呼他的名字。
这种称呼，直接打断了沈华霖后面要说的话。
“沈华霖，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胆小的人。”
她的脾气来的突然，沈华霖花了点时间才理清楚她生气的点。
沈其垣和华棠跟上的时候。
两个人正陷入诡异的沉默。
“华婷啊，你哥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是没有道理，反正没有林昭宇还有叶明泽，我一定会结婚的。”沈华婷向跟过来的林逸打招呼，“您好，我想要另一辆车，送我去叶公馆。”
“好的，我安排人。”林逸不多问，马上发消息安排，沈家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车已经停好了。
沈华霖没多说什么，连沈其垣都感觉到了奇怪。
他开车送父母回家，沈华婷坐着林家的车去叶公馆。
林逸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