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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5 章

    熙元三十八年,对火罗国君尉迟璿璥而言是颇为难忘的年岁!

    抵达邬敕国烨都后,他在美酒飘香、乐舞欢歌的寻乐中冷眼观得农人耕种的粮谷被大批的贱卖,而轩辕朝一千文的承元通宝于现市上却买不到一斗陈米,各州郡前来投靠巴结老派士族的三教九流,罗列着前朝楚氏的罪状,欲在当下大好的图景下寻得飞升的机宜;四处的农人放下了锄头,背井离乡,寻求着活路,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孔,让人不免唏嘘;而新分封的王臣们则打着清算的名号,攫取着楚氏及其旧臣们的利益;被打压的士人们则在歌管细细中诉说着郁郁不得志的情怀,从朝都到边地依然笼罩着一股子血雨腥风的陈腐味道……

    “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尉迟璿璥轰跑了那些陪他游乐的侍人,自朱栏描翠的窗扇处观得轩辕莲歌颇为沉郁的脸孔。

    他能猜出她到底为何?究其原由,邬敕国轩辕莲歌殿下的母后中宫之位岌岌可危,那齐王世子有一支军,而即使有公主之尊的她到底是一女子,一个无法在朝政中使上什么力气的女子,一个人人皆可用作棋子的女子,那些轩辕景濯派来取悦她的世家子弟们费劲心思博取她的欢欣,扰乱了此方的宁静。

    绿藤上的莺歌每日叫的欢畅,墨笔下的《美人吟》《佳人曲》书的曲辞华丽,月下公子们的琴弦弹地几欲喑哑断裂,而那些重获荣耀的夫人们皆踏破门槛地来攀亲,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派臣工睁着浑浊而深邃的眉眼,于她晓以利害:

    “此为圣上的意思,公主已是出过阁的女子,当下便是绝好的机会,圣上宠爱着您那幼弟睿王,老臣以为公主当知进退,那杨美人本家的甥侄中,还是多留些心思!至于这火罗王,公主若有意,圣上也乐见其成!”

    来规劝的臣工自是没讨得半分好脸色,在得获了一记巴掌后灰溜溜地退下了,其后院中那急如暴雨的小箭吓跑了各路的“倾慕者”。

    “天杀的,孤已在此方玩腻了,那些谄媚的戏文将你父皇唱成了一代仁德神君,而孤却成了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弓箭手,连个神字也没有!轩辕景濯大言不惭地想见孤,他想都别想,哼,去请那位丘比特丘英雄,孤要见他!”火罗王精神萎靡,将此番搜罗来五花八门的戏本子撕了个粉碎。

    “主上真想见他?”轩辕莲歌娥眉高挑,心中叫苦连连。

    “这位丘英雄很难请吗?”火罗王手执一只箭矢,俊目微狭,只轻轻一掷,便扎中了那箭靶上的红心。

    “不……,不难,只是怕主上的脸太难看,害丘英雄施展不出真正的本事来!”

    轩辕莲歌扫视着她遍地脱靶的箭矢,嫉恨地朝那魔光四射的身影威猛地射了一小箭。

    “天杀的,去请他,越快越好,孤会好好招待丘英雄的!”自腹部拔掉那支箭矢,火罗王神色和缓了许多。

    “是何等材质的宝铠软甲,那箭矢竟没伤到您一根毫毛呢!”莲歌瞠目结舌地看过。

    “天下宝铠软甲的材质并无太大的差别,只不过孤穿了两件!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毗陀提的一群罗锅子活着的每一个日子,孤都会加十二分的小心!”火罗王狡慧地眨了眨光华流转的眸子。

    莲歌“崇拜”地拱拱手,连忙收弓遍发“英雄帖”

    翌日,风和日丽,一派吉祥喜悦。

    身着劲装的火罗王一尾红色的“神羽”辫结高竖,上方七彩琉璃灿灿晶莹,他对镜将自己过于邪魅的微笑调到老少皆宜的角度,而后斜挎宝弓、神采飞扬地来到鲜果珍馐、美酒飘香的庭院。

    令他惊奇的是布置一新的院中并无箭靶,倒有一戏台!

    在一阵喧天的擂鼓声后,那华华大幕缓缓开启。

    想着那台上恐会有仰慕久矣的丘英雄现身,火罗王激动的神情那般自然而然地浮现于了脸上,他寻着声音的来处,拱手优雅相迎,只是才一抬眸,便被眼前的“壮景”惊呆了。

    那一群群身着红肚兜的毛孩子宛如脚踩风火轮的哪吒一般,杀将出来,只是这哪吒又瞧着十分古怪,因为他们身上皆背着一对洁白而邪恶的“羽翅”,而当这些娃娃手执小金弓,朝下首的他瞄准的时候,个个瞧着都有几分“妖气”。

    “天杀的巫女,丘英雄,孤要瞧丘英雄!”

    心中叫嚣,想这大概是比试前的乐舞欢歌,火罗王强自镇定地鼓了鼓掌,而就在此时,那大幕再度拉开了,戏台上出现了一俏生生的“红妆女将”与一身背葫芦、口念法号的“和尚”。

    “这又是什么戏?”

    火罗王搜肠刮肚,发觉这戏并不在那堆撕破的戏本子中,而十八般武艺皆被这隔山隔水的二人使了个干净,终是谁也没拿下谁一程,直到那些“妖娃”,手执金弓一箭贯穿了二人的心窝,那戏台上的男女皆似被“妖娃”摄住一般,围着那戏台旋转着跳起舞来,火罗王惊讶地发现那巍峨山峰上的棱角消失了,那浊浪滔滔的海水被填平了……,而以他这双“神眼”打量,那戏台上的“红妆女将”冲那六根不净的和尚未使出一丝一毫的真功,那双桃花如露的眉眼秋波泛滥,十足地幽邪,而那适才还颇为英武的“和尚”竟天杀的递上了降表,含情脉脉间败下阵来!

    “天杀的!”

    火罗王捂了捂痛疼的双眼,听到那群毛孩子的声音再度喧闹了起来,这次他们的弓箭可未有含糊,悉数冲他这方射来。

    他想逃,可是这是万万不可的!

    他想战,可这也是万万不可的!

    骑虎难下,他只能湛湛带笑任那些“妖娃”射了个干脆,于是火罗真神的心窝处如马蜂窝般让人开眼。

    “各位小哥,但不知丘英雄现在何方?”火罗王露出不大好看的笑容,阴柔地拱手求问。

    “哈哈——,哈哈哈哈——”妖娃们捧腹大笑。

    那厌人的笑声,让真神的脸红到了脖颈,他有一种预感,那巫女戏耍了他。

    “天杀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丘英雄,是吗?”他冷颜抓住了一个孩子,面目狰狞地逼问道。

    “哈,怎么没有?我们个个都是丘英雄!”那孩子噗嗤一笑,并未害怕,如孩子王一般,示意同伴们继续“开战!”。

    箭雨陡降,真神好生凄惨,在忍无可忍之际,真神笑里藏刀道:“丘英雄,本王与你们一道玩耍可好?”

    他森白着面孔,夺过了一个孩子的小金弓,在那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中,将“小箭”朝那些妖娃射去,哗啦啦那些被射中的孩子,踉跄着逃远了。

    “如何?你们这些丘英雄根本不是本王的对手!”火罗王随手扔掉了那小金弓,阴鹜地抖掉了身上厌人的“小箭”。

    “泼皮,那箭矢只有射中女子的心窝方算赢得了比试,你射我们作何?你败了,今日比试,丘英雄大获全胜!”大树后探出一颗不怕死的脑袋。

    “堂堂勇士冲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手,岂不是被天下耻笑?”

    “泼皮,这丘英雄的神箭能让那无缘的男女心合一处,有情人终成眷属,自不是你说的那般简单,你如此孤陋寡闻,还是回去让你娘教教你吧,哈哈!

    那孩子王扮了个鬼脸,一甩头跑了。

    天杀的!

    火罗王瞠目结舌地立了半晌,他的母亲格桑顿珠可没教过他这些,她只告诉他轩辕家的女人是巫女。

    是的,巫女!

    火罗王雷霆震怒,手执弓箭寻得了那该掉脑袋的帝姬。

    “天杀的,你竟戏耍于孤?”他黑着脸孔,提着弯刀,错齿几度。

    “丘比特丘英雄本就如此!他是世人敬仰的天神,如天上的月老一般神奇,一箭穿心,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女都能有缘千里来相会!”莲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还说你不是在戏耍于孤?”火罗王睚眦欲裂,几欲气绝。

    “莲歌并未戏耍于主上,只是主上不认为这成就姻缘的神箭威力无穷而已,要知道成就一桩良缘比拆散鸳盟难的多!”俏生生的女子黯然地叹息一声。

    “那戏台上的二人是谁?”火罗网犹疑地问了句。

    “一代巾帼罗刹女与孤山寒寺中的葫芦僧!”眉眼轻闪,再度黯淡。

    那自不会是眼前巫女口中所言的那样,那戏台上的大戏俨然是佛祖的谆谆告诫,莲花巫女会噬啖菩提的慧觉,那和尚起了色/心,破了戒律,而那“降表”便是明证,天杀的!

    “故今日并无什么真正的比试,不过是一出贻笑大方的好戏?”火罗王呜呀呀地倒悬于梁上,打起了摆子。

    “主上认为它是什么都好,只是今日比试您有机会赢,可您却输了,丘英雄拥有所向披靡的神箭!”莲歌无比坚然道。

    “天杀的巫女!”

    “天杀的!”

    ……

    火罗王未想到他会这般轻易地被戏耍了,这夜,他身着劲装、眸光如炬地步出了花厅,那月下散步的女子冷眼瞧着,好似看到地府出来的恶鬼一般。

    她施施然欲打扇回宫,却被火罗王凶神恶煞地扔上了马背。

    “喂——,主上分明是输不起,明明输了,却要拿人消灾!”莲歌挣扎着叱道。

    “孤不是拿人消灾,而是带你去瞧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莫要卖关子,拿瞧戏这种伎俩欲盖弥彰,此乃小人之举!”莲歌无所谓的耸肩,这是她邬敕国的皇壤,她自不会怕他一分!

    “天杀的,孤是真神,自是如珠拉圣山般高大俊伟!”

    怒叱一句,市井街市在疾风中皆化为了远方,在那檐牙高啄的森森宫墙愈发清晰时,莲歌扯住了马缰。

    “你带我来这皇宫作何?”

    “瞧戏!”

    下马,兜兜转转,在一处角门处火罗王挥手敲晕了两个守门的侍卫,将她拖拽进了皇宫。

    “何必多此一举,父皇如今有了皇嗣,莲歌这个公主实则名存实亡,按我父皇的话说我是累人累国的罪人,是灾星,归朝时本殿因大不敬被幽禁,如今又逆天抗婚,就差一道圣旨脑袋搬家了!”莲歌自嘲道。

    “你父皇说的不错,你的确罪无可赦、其罪当诛!”在翠碧浓荫处,火罗王冷声将她推进了灌木中。

    “瞧啊,我父皇出来了,主上要见他么?”莲歌问道。

    “你父皇和你这巫女一般晦气,孤才不会见他!”火罗王充满敌意地看过。

    “说来本殿也觉得晦气,前方是杨美人那只狐狸精居住的宫殿,可她长久不了,我父皇的新欢是东苑的宋美人,别看她们二人正斗的势如水火,而明日不知又有哪位美人得获圣宠!”

    莲歌朝那杨美人居住的殿宇不悦地剜了一眼,却发现那殿宇的角门处探出两颗侍女的脑袋,她们挑灯朝外方晃了三晃,便有一太监手执拂尘,贼头贼脑地溜进了角门,而那两名侍女则手执宫灯,装模做样地值起夜来。

    “嘶——”月色皎洁,莲歌蓦地发出一记惊喟。

    “想瞧好戏吗?”火罗王幽幽一笑,二话没说当下吹出了两根麻针,那两名侍女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杨美人施计,对付宋美人的事,我母后悉数清楚!”

    莲歌才说,人已被火罗王拖着步入了角门内。

    “大胆!大胆!我父皇派了暗人侍卫来护卫杨美人,连本殿也不能随便出入此方的。”

    “你父皇那些不中用的暗人、侍卫么?”火罗王讥讽地笑了笑,一挥手,那远处道旁守卫的一干人等皆倒在了一条条敏捷的黑影手下。

    “哦,我的天!这……”

    “你父皇的暗人侍卫可有孤的厉害?”

    “这……这悉数是你这魔头一人做的,自不能平白栽赃到本殿的头上,这杨美人连我母后都不敢惹,本殿更要忍气吞声,而我父皇真会要了我的脑袋的,不,还会连累我的母后,求您积德!”莲歌惊骇间就欲抽身而去。

    “天杀的巫女,孤也想要了你的脑袋!”

    火罗王怒不可遏地捉了她回来,将她推入了内殿。

    “不——”

    “天杀的,你心中有一只唤作好奇的猛虎,正要脱笼而出呢,你这巫女也就有骗那端安王的道行,在孤面前,且莫装这善男信女!”火罗王打量着她星亮的眼睛道。

    “哪有?哪里写着了?”莲歌讪讪,心中一沉,这魔头虽是色盲,可这双眼好毒!

    才说,人便被拖走了,于是她的好奇心压倒了心中的恐惧,脚下的步子轻盈协作起来。

    杨美人的殿阁,飘散着馥郁浓烈的奇香。

    灯火灿灿,敌不过那芙蓉帐上的金丝刺眼!

    莺语细细,胜不过那内中男女呷笑之声动人清脆!

    “那轩辕景濯颇依仗父亲大人,父亲传话今后我们忍耐的日子还长,可前面必有那大好的光阴等着我们!”

    “想奴家本是当入你许家门庭的人,却被你父劝入宫廷供那昏君享乐,此方苦我一人倒也罢了,就怕苦了睿王这孩子,那宋美人阻了我的路,要想些法子才是!”

    “我自是知道你的不易,可我许氏一宗若不趁机得获帝心,会败个干净,此也是穷途末路之时,没法子的事!”

    “这宫外的情势我也是明白的,我既入了这宫,便不会轻易言退,而如今我也要为我们的睿王图个长远!”杨美人忧道。

    ……

    天——

    莲歌脸色骤变,回神瞪视着那镇定自若的身影。

    “当日为救你出宫,孤无意撞见,孤本不想理会这等闲事,只是你惹恼了孤,你让孤瞧了什么是真正的丘英雄,那么孤也该让你品品这真正衰败的滋味!”

    “睿王——”

    “孤这威威神君尚无子息可继汗位?你父皇那老残之身,何以那般容易诞下皇嗣来?”

    耳际轰鸣,可谁能想到?

    她也曾瞧过那熟睡中可爱的睿王,连母后也喜欢的紧,只是世间包藏祸心者何其多也?亦或是她轩辕氏太过昏庸愚蠢,才让此等乱宫之事发生于眼前。

    “楚贼他知道!”

    “大概是吧?否则楚桓嗣也不会殚精竭虑抓你回去授死,他的确比你父皇配得起轩辕剑的荣耀,那老匹夫死的其所!”

    这短短数语几乎残忍地夺走了她所剩不多的骄傲。

    大哥黯淡无光的双眸、母后一夜苍老的容颜,端安王悲恨满腔的神情…….,那一张张面孔在眼前回旋,一股无法压制住的恨意驱使她一把夺过了火罗王手中的弯刀,直直冲入了那富丽奢华的凤殿。

    “天杀的,孤的星月弯刀——”

    “怎么?睿王又哭了吗?”帐中的女子听得珠帘响,随口轻问。

    “睿王没哭,杨美人,此际该哭的是你!”刀锋凛凛,那灼人的绣帘被劈作了两半。

    “啊——”

    一对偷欢的鸳鸯,被惊地魂飞魄散。

    “来人,去请父皇和母后!”背过身,轩辕莲歌冷冷地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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