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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5 章

    依稀听出话语中有几番郑重,莲歌不禁抬眸看了流月一眼。

    “唔,那是自然,你恐怕不知我来世间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铎壬哥!”她笑说。

    “这天才黑,便说起鬼话来了!”

    流月嗔怪地瞧去,却因她说的赤诚,微微展颜,起身为她披了件斗篷。

    莲歌粲然一笑,想流月并不明白,在这怪异时空中,墨小莲不仅第一眼看到了轩辕铎壬,还看到了她这个孽障,当然还有小四儿……

    挑灯送莲歌出来,流月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宫道处。

    想自己也是在这般黑漆漆的冬夜,第一眼看到了两人,铎壬与莲歌。

    他们是这世上她唯一认得的两人,似这辈子也只有这两人了。

    折身收了思绪,望见一字宫灯蜿蜒移来,目光触及那中首而立的威威帝君也在朝这边徐徐打量,视线浮浮飘忽了半晌。

    铎壬,那第一眼,是因他吗?

    吹熄了那盏六角琉璃宫灯,流月神情复杂地走开。

    太极宫外,武皇望着那灯火尽去的殿宇,频频蹙眉,一位宫娥瑟瑟来传话,殿中美人不见,诸葛豊迟好些年未听到如此忤逆的话了。

    “玉妃娘娘不谙世事,好个糊涂的奴婢!圣驾在此,还不速速去通传!”

    红衣内监一声训斥,满脸忧绪,这玉妃着实令人提心吊胆,宫里宫外纷乱不休,龙颜大怒,连日来多少颗脑袋都掉了,如何还没有个紧念,偏偏要将脑袋往那刀口送去!

    “公公莫要责她,是流月的意思!”内中有清音飘出,这大不敬的行止惊呆了众人,周遭人等皆一缩脑袋乌压压地跪了下去。

    诸葛豊迟眼望黑漆漆的殿阁,附耳于那太监交待了几句,便撩袍独自步了进去。

    “圣上止步!”内中女子切切相求。

    “玉妃?”诸葛豊迟举目望去,声音透着今天子的冷凝威仪。

    “圣上乃君子!”流月摸了摸半侧芙颊,于外方身影福身施礼。

    “朕不是君子,是君,不辱君命者,方可为士!”帝目深晖涌动,话间未留余地。

    “君子之修乃明君之悟,流月并非士,不过是一貌色出众、可被人遣往相送的女子罢了!”

    她的屈辱不需要人来赏阅,美人说时,愠怒已横于了眉间。

    “此番领悟可来自那轩辕铎壬?”诸葛豊迟忽略过那后半句地指责,于外捋髯问了句。

    “太子殿下乃君子,是一国储君,君子常悟,方有明君之道!”流月淡淡一语,莲塘的日子她何其有幸,可以领略一个人的高妙,她也开悟不少。

    “若是这般可就遭了,他会大败的!”诸葛豊迟摇首。

    败?那是不曾在太子殿下身上出现的字眼,他若败,大抵是他不想赢。

    “朕这般说未必会合你心意,可君只是君,君子之仁可聚贤德明英,富纳清流,却并非明君之道,国君之仁与君子之仁不可相提并论,好比对濋越侯乃国君之仁,对那青転侯乃国君之威,二者相差远矣,天下女子亦可为士,朕的后宫中有士,即使是那打了你的夏侯褒怡,亦是朕的士,只可惜未必能常识君命!”诸葛豊迟训教道。

    流月徘徊,她听的明白,听的脊背发凉。

    她不知楚桓嗣的深浅,眼前只浮现出轩辕铎壬与青転侯的脸,兀自对比,终觉那络缙的皮相阴白,深幽难测,是个狠辣的角色。

    她也曾人世行走,那邪不压正并非那般普世,小河沟亦能倾覆大船,太子殿下久居莲塘、光风霁月,如今他步入这浮华险恶的苍尘,挥舞王剑碾平那万丈浊涛,是会让人担心的,想时她竟惶惶难安起来。

    “能否劳烦圣上将此告于太子殿下得知呢?”流月行了大礼。

    “爱妃,朕已在外立了半晌了?”诸葛豊迟凝神,面色一沉地提醒道。

    “唔——,流月……,流月恭迎圣驾!”美人回神一赧,袅娜步过,亲自卷帘。

    “朕记得那宝册是下了的!”诸葛豊迟略一沉吟,又定在了原地。

    “臣妾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万岁!”美人改口,忙盈盈施礼再拜。

    诸葛豊迟目不斜视地步入,唤了平身,其后于漆黑的殿中,眼光又飘摇了片刻,只传话于外道:“来人,点灯!”

    “不要——,流月求圣上……”美人惊呼,那步入掌灯的宫娥又吓地退守于了殿外,帝颜倏地僵沉。

    “荒唐,明月升、金乌出,朗朗洒照天地,岂是你能避之的?”

    武皇怒责,殿外传来一阵嘈杂,流月翘首正欲问时,殿外已是一片犀火燃起,照地室内通明如昼。

    “爱妃,朕的龙庭与日月同辉!”

    帝目深深投来,美人若惊弓之鸟背过身去,诸葛豊迟一个箭步上前,却见那窈窕身影扭身向外冲去。

    “拦下——”

    “将她给朕拦下——”

    ……

    诸葛豊迟怒不可遏,君威凛凛,几声哀利的尖叫后,那丽影已被押至了身前。

    抬手拨开青丝,半面浮肿可怖的脸颊上几个紫涨的指印,诸葛豊迟尤是一惊。

    帝目凝滞,周遭一群人等皆垂首不敢言喘,美人乌潭般的眼珠蒙着层水雾,瑶鼻颤颤翕动,玫色的唇樱屈辱地抿动着,似咬出血珠来,纤纤葱指攥着裙摆上的锦色,蔻丹深嵌,那一线泪芒又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以至于那张面孔显得过于苍白。

    “撤了,将外中的灯火给朕悉数撤了!”

    诸葛豊迟叹息一声,眉宇虬结,拂退了众人,扶她起身,却觉玉人星子般的瞳眸中飘荡着冷拒的寒意,只好作罢。

    默默无语,那少女周身的王气,冲撞着龙鳞,好似战场交戈一般。

    他竟忘了此中美人是世间罕有的花王仙女,在她眼中无君无臣,充斥着离经叛道、悖逆无常。

    “今日爱妃于凤藻宫出言不逊,现下又于太极宫不尊圣命,两命已去,起身吧,且一旁笔墨伺候!”

    诸葛豊迟打破了僵持,步至屏风前梨花翘头的翠案处,席地而坐。

    美人蓦地回神,水眸打量着远处的人影,连忙站起了身。

    诸葛豊迟不懂她这般有士人风骨的女子如何会不及一个小宫女,这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取了文房四宝等器物过来,发觉他的爱妃眼力极其出众,在黑夜中穿行好似白昼一般通畅无阻、步履轻盈。

    “请……请圣上赐墨……”

    扫了眼布好的纸砚,美人尴尬地递过一支白云,环顾周遭的黑暗,不置可否地看过。

    诸葛豊迟冷眼打量,提笔蘸墨,于纸上片刻便书完了。

    “是书信呢!”美人不喜敷衍,御前提醒道。

    “朱笔!”诸葛豊迟按捺住性子,厉声道。

    流月哦了一声,小心伺候,只看到那朱笔于纸上一线飘过,好似利剑一般,又摔于了笔架处。

    “朕书完了,会十万火急递于那轩辕铎壬,你可满意?!”

    “圣上,臣妾能看一下吗?”美人恭敬地求问。

    “当然,若爱妃能看到的话?”诸葛豊迟颔首,环顾黑茫茫的大殿,发出一声冷笑。

    美人起身步过,自袖中取出一枚镂刻牡丹的精致银镜,明晃晃地一亮,诸葛豊迟不悦地抢下,斥道:

    “朕既可幽夜修书,爱妃亦可妙目赏阅!”

    “臣妾……,臣妾谨遵圣命!”

    玉颜与那梨花案几乎贴到了一处,美人于惶惊中瞧出了端倪。

    那书笺上所书不过“君子”二字,一道朱线自中划过,言简意赅。

    可包裹自己的却是另一番心绪,那一张书笺好似这一线相隔的父子,一语成谶,

    “爱妃?”诸葛豊迟瞧出她的异样,一旁古怪问道。

    “流月有一事不明,想求问圣上!”美人深勾了黛眉。

    “不懂?”诸葛豊迟颇为纳闷。

    “流月想问圣上,这国君与皇子之间莫非也要这般吗?”

    捋髯的手指顿住,帝目于一刻陡然转冷。

    “大胆!”

    “流月的确不明,才求问圣上!”美人面露惶惑。

    双眸阴鸷了下去,诸葛豊迟猛然攫住玉人的臂膀厉声问道:“朕贬昀舜为庶,朕知道,这宫里宫外一个个面上不敢言,背地里都在嘀咕着朕,讲朕的不是,说,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可是适方才走的那位?”

    顺手一指,席中身影已是怒火狂狷。

    流月闻言,人不由激灵灵打了寒噤,想解释,想到铎壬那话又自唇边滑了下去,只摇首唤了声:

    “圣上——”

    “玉妃,你不是不知,不过是想让朕开口,好,朕就如你所愿,皇家自古无父子!君君臣臣,朕的皇子也是朕的臣,昀舜自幼耳濡目染,名师授业,却被一群贪佞糊弄了个团团转,他是如此的糊涂,朕不将他问斩已是法外施恩了,他昀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如今敢叫一声屈朕便再降一道旨,拉他去那午门!朕就是要让那佞臣贼子们知道,朕是君,就是朕的儿子,朕也决不姑息,谁胆敢在朕面前造次,朕便斩了他们,还有这宫里的,且一个个都小心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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