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之时，中军帐中二人，各执一柄长剑，杀将下来。

    少年眼中寒光如刃，于鼓声喧赫、万马齐喑中，执剑震落了对面的一方青龙宝剑，剑气如虹地点向来人心口。

    “楚桓嗣，帝山之脚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我说过，会亲自手刃于你，会的！”

    心有亡国无穷恨，少年呐喝出声，一连划出三道寒光凛冽，吓坏了周遭侍者。

    有红衣内监低斥了声，诸葛豊迟忙挥手止了，握住少年手执剑柄紧紧在握的拳头，打量着少年墨眸深处久久未散的霜寒，捋髯道：

    “轩辕铎壬，你胜了！可这终究是推演，那真正的战场千变万化，失寸微，也可一败涂地！决战之时，你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将楚桓嗣逼过町水，毙之于帝山脚下，只需速速斩杀即可，意气用事乃兵家大忌，楚桓嗣能于鄢沙之边风生水起，未必不会于町水一线挽回颓势，要把握时机杀了他，帝山脚下将其挫骨扬灰，终是逃不过的！”

    “铎壬谢武皇陛下教诲！”少年收剑，拱手施礼。

    “你父皇这辈子糊涂，可却有一样，是朕不及的，便是这江山可继之人，显然已在眼前！”

    武皇朗声赞溢，下首侍者皆懂兵策，鼓掌相贺。

    对面一道牡丹锦色飘过，那美若谪仙的少女，已飞奔而来激动地搂住了少年的脖颈，潸然落泪。

    “铎壬，听，圣上……，圣上赞你了……”

    “流月一直知道……，太子殿下会胜……，殿下会的……，会斩杀楚贼……”

    “即便是返回朝都……，殿下也会剑挑楚贼……”

    少女热泪盈眶地说着，少年感念地安抚于她，突然发觉四处鸦雀无声。

    目光定定地落于了少女的膝盖处，递过一尴尬的笑容。

    “哦——”

    少女于醒神中哀叫了声，回眸观得对面龙袍加身的天子正负手而立，冲她笑地深邃，丝丝凉意立时漫过脖颈。

    黑葡一般的瞳眸眨了几眨，当即裣衽福身告罪，其后苦着张脸，于今上面前乞求道：“今日花朝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知错能改的德行，流主舞可从不沾边，此番又掉了回脑袋！”

    武皇君威凛凛道，流月蹙了蹙眉，心想她这枚棋子尚有用武之地，这脑袋大抵是不会掉的。

    正暗自思忖，圣上已提袍步出了殿宇。

    “圣上有命，太子殿下歇息片刻，温泉沐浴后，赐宴太极宫！”红衣内监传话，瞧着流月嗔责道：“冼宫人说的不错，你真是一只活脱脱的小耗子！”

    “陈宫人，那酒婶子因你未去瞧她，想必又喝醉了，说了胡话！”少女抢过那太监的拂尘，无所顾忌地舞了几舞。

    “你这方脑袋迟早会搬家！”红衣内监闻声叱道，一把夺了那拂尘，赶回圣上处奉事。

    “嗯，你呀，怎么这般不小心？”轩辕铎壬眼见她自露马脚，有些哭笑不得道。

    “这有什么，太子殿下今日御前大捷，振奋人心，就是这残废也能长了志气，做回人于他们瞧瞧！流月宁可立着死，也不会委屈了自己苟延残喘！”少女灿然一笑，拉着少年手舞足蹈。

    “此中有美人兮，力拔山兮气盖世！可还是于御前好生赔个不是，有些不放心你这颗脑袋！”少年笑的莞尔。

    “铎壬，你的话一百句我也听的进，为了看到太子殿下返回朝都，斩杀那楚贼，流月这就去圣上面前保了这颗脑袋！”

    美人目光流韵，点足如菱，踏舞而过。

    唇畔溢出声叹，蟠龙红柱下一粉色身影裣衽躬身道：“太子殿下，且随奴婢来！”

    应声，因流月的大胆，少年脸上现出一丝赧然。

    于身后随着，经过外殿时，看到那瓶中牡丹，墨眸一亮，执手取了一朵。

    被请入一间耳房，有随侍捧了香炉而入，少女奉递了香茗，只道：“殿下且先歇息片刻！”，自此便躬立一旁，默默无声。

    “姚宫人——”少年墨眸微动，打破沉寂唤道。

    “奴婢在！”少女躬身。

    “你可知罪？”少年神色冷峻，眉宇扬了一扬。

    “奴婢……”

    少女被问地一楞，眼见那少年垂着眼帘，呷了口茶，连忙垂首沉思。

    “姚宫人，你不知？”

    “奴婢……，奴婢听候殿下发落！”

    身为宫娥，不知是罪，知亦是罪，在宫中一个奴婢要学会的便是恭听受教、不予分辨，于是少女恍惚时，当即跪了下来。

    “发落？”少年品味着这个字眼，好似不曾出现于他的生命中。

    一朵粉色婷然的牡丹若变戏法般现于了眼前，簪入了少女的发中。

    “此战，并未完，旗令官，你又唤了奴婢！”

    少年解释了句，起身时，脸上有深深地疲惫涌出，一番推演后，冷汗此时才悉数透了出来。

    他没把握胜的，没有！

    此时回想起适才敌阵厮杀往来的场面，自己都不敢信，而那斩杀楚贼光寒的剑芒，着实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殿下——”

    姚姝起身，端详着少年的脸色，执手掏出漆盘中的帕子，小心擦拭着那额际渗出的汗珠。

    少年墨眸深深看过，剑眉一攒，于一声悠长的喘息中，紧紧揽过了少女，那颗脑袋疲惫地耷拉在少女肩头，久久无言。

    “与圣上对决之人，世间屈指可数，殿下想必累了吧？”

    少年颔首。

    “圣上从不轻易夸赞人的，可奴婢瞧地出，圣上龙心大悦，而今日对决，如流月姑娘所说的，殿下胜了，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女清音婉转道。

    “眼睛？”少年缓缓抬首，望向少女。

    “是，不止是奴婢，今日一战，此中多少双眼睛，皆看的清清楚楚！”

    姚姝捧了少年的脸，将那发际边的汗渍擦掉，因看到少年迷茫的双眼，不由地颔首。

    那是滄岳朝的天子，此番对决，若非智勇双全，恐早已吓瘫了去。

    “奴婢看到了，也信殿下能拿下楚贼！”

    少女说着，那腮畔的笑容，若然绽放，清亮的双眸，照着同样清澈分明的瞳仁。

    她与他所看到的并非是一回事，被那落心的悸动牵动，少年的目光被眼前美丽吸引，唇角轻擦过那朵惹人深顾的微笑，又痴痴地落在了少女粉色的菱唇处。

    “怎么……，怎么这么多的奴婢？”

    嗔怪掺杂着缠绕的温柔落下，轩辕铎壬隐隐叹息。

    被门外侍者的传告惊醒，二人皆惊骇地分开，少年阔步，一线身影挡住了少女，有侍者鱼贯送入了玉梳等物。

    只一瞬，她便将那凌乱的神色压降下去。

    为少年除去了梁冠，以玉梳理好，系上了一截蓝色缎带。

    怕吓跑了她，少年平淡冲和，展袖而立，姚姝看了半晌，愈发迷茫。

    常年服侍皇后娘娘的她，对于眼下的份内之事显得那般束手无措，当她探手于少年的腰带，发觉那盘带纹丝未动时，她便知自己大错了。

    “姚宫人？”

    少年墨眸凝睇过来，忽地牵勾了唇角。

    姚姝窘困地打量，少年俊目墨挑一线，睨视过来，手指若画笔似地在她面前一笔一笔地画出了她现下的模样，唇际漾满了笑意。

    身为内宫第一宫娥，她敏而好学，可眼前的人连连摇首，忽地一转身命道：“出去侯着吧，我自己来！”

    太极宫内，武皇与少年对饮。

    此一战，并未完结。

    上首帝君语带机锋，目光犀利，从朝事军机到四宇异动，两相对垒，又打了数个回合。

    “都说上阵父子兵，可是铎壬，你要记住，你父皇轩辕景濯不善用兵，他对老派势力的心态拿捏的很准，让他去做他擅长的事，而冲锋陷阵、审时度势大抵需要你去完成。他是个失败者，只是自己不承认罢了，可你要清醒，你是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不能替他背负过错，去成就你的功业，朕老了，可这双眼还不差！告诉轩辕景濯，朕会瞧着战局，这兵能否借，要看轩辕氏的本事，若连楚贼一半的王军也杀不退，这兵他便别想了！”

    那是临行时，诸葛豊迟意味深长地叮咛。

    少年应声时，武皇递过一枚龙佩道：“若轩辕氏气数已尽，而你还未到朕这般年纪的话，携这龙佩，去昌突王处，朕保你全身而退。功业是开创出来的，与仇恨一点干系也未有，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会有用武之地的！”

    “铎壬，圣上保了你的脑袋呢！”偏殿中，流月瞧着那枚玉佩感慨万千，这碰触一下，也会被暴打而亡的玉佩，竟会是太子殿下的一线生机。

    “流月，不知你这方如何？赔了罪，想必你这世间无匹的脑袋也保住了！”少年微微一笑。

    “自是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是斩监侯，尚能侯上一阵子！”少女哀怨地捧了捧自己美丽的脸颊。

    “替你想到了，这方有两样宝物，留于你，会助你消灾消难、福寿绵长！”轩辕铎壬笑道。

    “随你莲塘不少日子，我如何不知你还藏了这般宝贝？”说着流月就要打开来看。

    “唉？并非是你所想，不过是留于你的锦囊妙计，要省着用，否则菩萨也救不了你！”轩辕铎壬替她放入了柜中。

    “铎壬，你这般足智多谋，如何却解不了自己的困呢？”流月抱臂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