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华是来送信的,信自中州来,一封署了霍延章的名,一封没有署名,信使说没署名的这封交给洛三小姐,她一拿到手就过来了。
“看来你在这里适应得很好。”谢云华打趣她的模样,分明是大家闺秀,里里外外竟似改头换面了似的,头发高高束起,长裙变成了短裙,袖子随手一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是浮灰,走路姿势煞有威风。
洛其攸抬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十分豪爽:“嗐,入乡随俗呗。来来来,我带你参观参观。”
“就不观了,这是你的信。”
“谁能给我写信?”洛其攸将信将疑地打开,信上一个字都没有,洛其攸却笑得很开心。
谢云华凑过去瞟了一眼好奇地问:“写了什么?”
“哎,千言万语道不尽呐。”洛其攸满面红光,腰一叉,指着远处的王和扯起嗓子喊:“欸,王那个和啊,过来过来。”
王和小跑过来,洛其攸称赞:“对对对,就这么跑,欸,对,跑出去。”
王和跑到门口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到底哪儿出了岔子。
洛其攸面朝谢云华,伸展着腰肢,谢云华捏住她手腕没让她动。
“伤口不疼了?”
“不疼,倒有些痒。明若啊,你回去吧。”
“嗯?方才不是还要带我参观么,现在就赶人?”
洛其攸摆摆手,“都在为大鄢鞠躬尽瘁,我洛三岂能甘于人后?你看吧,金谷楼的落成必有我洛其攸一笔功劳。”
“洛三,洛三,把桶给我提过来!”
“哎哎。”洛其攸应完那边,匆匆对谢云华道:“你不用安慰我,我哪哪都好了,只要脸厚什么事办不成?”
“王师傅,是这桶吗?”
洛其攸提桶跑开,出了门的王和又回来了,伸着脖子找洛其攸没找着,问谢云华,谢云华说她忙,王和便把见熙和的事拜托给了谢云华。
“见过一回,她怕生,都没说过几句话。”
“我想想办法,有信了给你说。”
王和忙点头道谢,金谷楼人来人往,两人在这儿碍手碍脚遭了嫌,于是退出去。
王和升任后差事忙,不消会儿就有人来找,王和说请姑娘务必费心,谢云华答我既应你说到做到。
二人在路口分道扬镳,成乙自后面跟上来,问谢云华:“宣武卫里也有姑娘旧识?”
“你不知道?”
“没听说过。”
“没听说就是了,我的实力深不可测,保不齐你们暗卫里也有我的旧识。”
“不可能。”成乙黑着脸,煞气滚滚,“你莫要挑拨离间。”
“是你自己这么想的,怎能怪上我?”
“我何时——”
“嗯?没有吗?”谢云华促狭一笑,笑容纯良,“是不是以后都睡不着觉了?”
“你……”成乙气急,这个女人真是让人厌烦得要命。
下一刻便徒手为她捏住一支利箭,箭自东南来,杀气十足,意在一击毙命,堪堪停在眉心前。
成乙将谢云华推至屋檐下拔剑四顾,他不能离谢云华太远,怕中调虎离山计,到时候来不及救。等了会儿没有等到第二次攻击,将谢云华带离窄巷,混进人潮里。
谢云华倒是不慌不忙,还有闲心问成乙跟刺杀太子的是不是一波人。
成乙说,杀你有什么好处?
谢云华一本正经地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毁了总比留给旁人强。
成乙瞟了谢云华一眼,淡淡道,莫自以为是了。
两人躲在人潮里,撞上曲薄音和乔宴如的时候,谢云华脑子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四人游湖,两女放声高歌,两男一站一坐,坐的那个捂耳朵,站的那个负责把别的船瞪远。
末了,两女互引对方为知交,大饮,摔了碗,再饮,船将靠未靠,离弦箭破空而来,这回对准了乔宴如。
谢云华翻身挡住,箭矢扎进了后背。
岸上观景的百姓轰然而散,谢云华闭眼前望着乔宴如莞尔一笑。
如她所想,今日刺杀是有人将她认作了乔宴如,将成乙认作了曲薄音,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有人想让乔宴如死在京都,届时镇南王不罢休,天下必将大乱。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说明对方很迫切,谢云华赌了一把,她赌还有二次伏击。
谢云华昏睡之时帝京的青鹰卫下令封锁城门抓贼寇,贼子眼见逃不开咬破毒丸,被青鹰卫指挥洛继原拿住,双腿倒吊着审了一夜。
洛继原审人很有耐心,尤其是对这种胆大妄为的贼,主打一个慢慢熬,他不会教他痛痛快快地死,只会让他觉得上一次的刑罚才是轻松的。
每每濒临死际,给他一个喘息之机,然后又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贼人熬不住,招了。
东宫案头上摆了一份详细的执录,如何谋划,参与几人,武器谁人提供,建议怎么判刑,清清楚楚。
霍长瑜看完,让青鹰卫把人交给大理寺再审,洛继原不服,他们审的案子一向直达天听,怎么到霍长瑜这儿还要大理寺插手,大理寺算个什么东西。
秦遂思想了想,道青鹰卫手段强硬,应当拉拢。霍长瑜道,大鄢的律法难道管不到青鹰卫头上吗?
可就在青鹰卫将人犯转送大理寺的路上,人犯死了。
这是青鹰卫头一回失误,洛继原把这个黑点全部归于霍长瑜,可霍长瑜是储君,他也不能说什么,只狠狠罚了出错的青鹰卫。
与镇南王府有关的事都是大事,皇帝在景宜园听说后派太监总管常德探望,常德去镇南王府没见到人,一问才知都去了怀王府。
怀王的妾贺氏替小郡主挡了一箭,箭上有毒生死不明,镇南王府一众上下都去候着了,说贺氏什么时候醒,他们什么时候走,贺氏要是死了,他们一定追查到底。
常德想了想把宫里御医指使过去,只是怀王府的人不准,他们有个号称包治百病的江湖郎中在给贺氏治。
镇南王一言不发,常德作为皇帝派来的人也不好说什么,陪着坐一坐,说些贴心的话,镇南王性子固执,一定要等贺氏醒。
好在贺氏醒了。
她必须要醒。
她不醒怎么见得到镇南王,怎么见得到常德呢。
镇南王看贺氏如自家女儿一般亲厚,听她现在还是奴籍,是怀王的婢妾时果断要了她去,说日后跟他一道回南边。
常德笑呵呵地上前打断,道此女乃怀王心尖宠,旁人可不好这么讨。
镇南王想了想,道那这样,我认她做干女儿。
常德还是说不妥,贺氏身份低,辱没镇南王府让陛下知道了该说老奴不会行事了。
最后选了个折中的法子,除了她的奴籍,镇南王跟贺氏义结金兰。
乔十跪在地上喊谢云华“姑姑”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她宁愿昨晚被那一箭扎死得了。
常德觉得镇南王此举荒谬,但一没动搅动京中势力,二来这层关系给不了怀王府什么,顶多让人听了觉得是贺氏在高攀,三来贺氏既为怀王妾,镇南王不可能再把自家女儿与怀王联姻,也算了了陛下一桩心事。
镇南王哈哈大笑,对乔十的兄长说:“儿,来,你也给姑姑磕一个。”
可谓皆大欢喜,除了三殿下。
先前刺杀太子的人被抓后幸好只咬出手底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卫兵,那卫兵名唤袁五,与太子、贺御史都有仇,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贺御史自己就死了,可太子还在,他妻子老母的仇没报完。
自己还没下饵,仅仅让人勾起他心底的仇恨他就上钩了,承安门的刺杀是他一手安排的,跟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唯一有关系的那个人也已经悄悄处理掉了。
刺杀太子当日他岳父大人陈甫元就来找他了,要他在这个关节什么都不要做就是帮了大忙。老三心中不甚服气,到底事关重大没敢再动歪心思,可这回乔十被刺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老丈人瞒着我去杀人了?
幸得陈甫元没听到这话,否则非要气吐血。他辛辛苦苦为三殿下谋,谁料三殿下成天只知寻欢作乐不长脑子,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杀乔十得罪镇南王?
陈甫元自然也怀疑是三殿下没听他的话干的,不过没直接问他,而是问了三殿下一位很信任的谋士,谋士坚定说绝无此事。
姑且信他,不是老三,太子监国生怕出乱子也不会是他,那么就是老四了?
老四这个狗东西,平时不吭不声装作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回回出手都能咬下一大口来,偏偏都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陈甫元在三殿下府中等消息,这回青鹰卫拿住了人,审了一夜已经有结果了。
结果来报,程国暗桩。
“程国狼子野心,我大鄢岂有他们的容身之地!”镇南王气得拍桌子。
不论是哪一方都好说,偏偏是外族,偏偏在镇南王要离京的节骨眼上,这个结果报到皇帝那儿,不免又要疑他一疑。
“谁知是不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呢?他来就有程国暗桩,他不来的时候朕怎么没看见?”
镇南王虽气也没有说要发兵北上攻打程国的话,他知道现在朝廷主张休养生息打不起仗,传到皇帝这里就变成了镇南王不屑于打,要打随时能打。
“他好大的口气!”皇帝摔了杯,“朕的军队他敢说调就调?霍氏的天下什么时候姓乔了?”
皇帝怒完着人拟了旨,说要彻查刺杀一案,年关将近,世子和郡主就留在京里过,他不在京,几个同龄的孩子一起过也热闹些。
原本以为乔十是打定回不去了,没想到世子也回不去。
镇南王一辈子在军营摸爬滚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皇帝心里那点小算盘他早看清了。
镇南王语重心长地拉着一儿一女的手说:“老父我问心无愧,你们俩在这儿好好的,放心,我肯定接你们回家。”
世子道:“住就住呗,有吃有喝不用练兵打仗,温柔乡里一泡,快活得很。”
镇南王大笑:“对,就是这么着,花的也不是咱家的钱不心疼。不过爹有一句话得说,能躺得下去,也要站得起来,别把骨头泡软了。”
“嗐,多大点事,这不还有小十么。”
镇南王又转头对乔十道:“咱乔家有古训,不救人质。但不管你死在哪儿,死在谁手里,乔氏都会为你报仇。小十啊,你兄弟姐妹在战场上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却也不敢来这个吃人的地方,只有你敢,好样的,我乔氏的姑娘就该是这副勇武双全的模样。这么多孩子,爹对你最用心,咱们父女亲缘没有遗憾,是不是?”
乔十朗然一笑:“没有遗憾。”
镇南王抚掌大笑,随后将二人揽进怀里,“不怕,咱家在京里有人,你们那声‘姑姑’不是白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