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哀婉的琵琶声倏忽转为激烈,宛如急雨滴落在琴弦之上。

    “我若是哪里得罪了你,直接道明即可。”云栖推开朱衙内的面具,目光生冷,“你何必在这里拐弯抹角的,平白羞辱我和姐姐?”

    她心里难免有点慌乱,听朱衙内的口气,想来八成是查到了真相。

    可他又是如何查出来的?

    朱衙内再不似从前那般鲁莽,他把玩着面具,泛黄的脸也收起阴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栖。

    “云姑娘,你护着你庶姐,你庶姐可未必把你当妹妹,小爷什么都知道,现在别说是鬼,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吓不住爷。”

    赵瑜忍不下去这座瘟神在此兴风作浪,骂道:“我呸!朱衙内,你怕是得了失心疯,有本事去天家那里闹啊。本郡主适才不和你计较,你倒真以为自个儿是金贵主子了,敢跟云栖说孟浪话,你若嫌无聊,不妨去勾栏里搭个戏台子,休要在这儿欺负人。”

    姚清嘉一开始虽感到迷惑,但见朱衙内这架势像是来寻仇的,大抵正如赵瑜所说,是得了失心疯。

    疯子最是难缠,要赶快想个办法逃脱才好。

    “衙内,今日这茶算我们请你了,我父王与你父亲有多年的交情,望你能想一想,即便你要报仇,也不该来找云栖和丹阳郡主,欺负两个弱姑娘,如果传出去,太师府只会丢了颜面。”

    姚清嘉起身喊着竹帘外候着的侍卫,“程岦,准备回府。”

    谁知朱衙内的小厮拦着东平王府的侍卫,不准他们下茶楼。

    “淮安郡主,先别急着走。”朱衙内昂首坐在扶手椅上,跷着二郎腿,自己倒了杯茶,“何不留下看看这出好戏。”

    竹帘被一把折扇掀开,穿着绛紫对襟窄袖的少年若无其事地走进来,瞧着像是来吃茶的,他随意地找了个座儿,然后大惊小怪地叫着——

    “哟,这不是朱衙内吗?怎么没在府里待着吃斋念佛?”

    “高昭安,你小子是活腻味了,上赶着让爷修理你?”朱衙内之前跟高昭安闹过矛盾,只是平日不常碰面,小仇小恨的都在那儿积压着。

    朱衙内现在的心思缜密,他忽然想到高昭安和贺昀是铁兄弟,阴阳怪气地说道:“爷差点忘了,你是贺昀的狗腿子,整天屁颠颠地跟着他,他人呢?爷正愁找不到他算账。”

    “孙子,我在呢。”

    贺昀站在竹帘旁,腰佩长剑,轻蔑地看着朱衙内,“多日不见,你发癫的本事越来越大了。”

    半刻钟前,他同高昭安在东角楼街闲逛,恰巧瞥见二宝领着一队侍卫吵吵着快些到陶怡居茶楼去。

    而今日云栖她们也说要去陶怡居茶楼。

    贺昀觉得朱衙内来此处绝对不是单纯吃茶的,所以抄了近路提前在二楼厢房等着。

    这厮果然是不知悔改。

    贺昀的一句话顿时激怒了朱衙内,小小将军府的嫡子,胆敢羞辱他。

    朱衙内捋了捋衣袖,恶声恶气地说:“贺昀,你有能耐还在背地里做那些装神弄鬼之事,这会儿在爷跟前耍什么威风。”

    若不是父亲教导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早就找人弄死贺昀了。

    汴京小报把贺昀夸成盖世英雄,把他朱衙内骂得像是过街老鼠。

    父亲认为其中一定有人从中作梗,便派人严刑逼供卖小报的于良,并把于良打得皮开肉绽,剩一口气吊着。

    于良挨不住才说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带着侍卫,主动对他说朱衙内的丑事——

    迷雾逐渐消失,一切难解的谜都让朱太师破了。

    贺昀只道:“对付你这种小人,不用太大的能耐。”

    “喂,朱衙内,你怎能含血喷人?”高昭安鄙夷地问。

    朱衙内向二宝丢了个眼色,刹那间,太师府的侍卫挥拳冲着贺昀打去。

    贺昀料到朱衙内会搞这一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一边往里边闪躲,一边催促着云栖她们离开茶楼。

    云栖说道:“贺昀,你也跟我们走吧,朱衙内已经疯了……你留在这里,会受伤的。”

    贺昀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那些个侍卫得了朱衙内的命令,硬是不打死不罢休的阵势。

    茶楼乱糟糟的,底下的客人齐齐抬头看,掌柜的差遣伙计去劝架,可是听这噼里啪啦的阵势,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权衡之下,伙计决定报官。

    朱衙内拿起茶盏摔在地上,对贺昀说道:“爷要跟你们清账,念在那两个蹄子是姑娘的份儿上,我朱衙内暂时放过她们,孙知文这个窝囊废不在,你就替他挨了这顿打。”

    贺昀握紧手中剑柄,且听朱衙内嘴里骂着蹄子、窝囊废,他若再退让,朱衙内定会变本加厉。

    他忍不下去了。

    贺昀拔剑将周围的侍卫吓退,而后用上老头子教他的二十八式军体拳,把朱衙内揍得又喊爹又喊娘。

    另有东平王府的侍卫护送姚清嘉出茶楼,随即折回来清出一条路,帮贺昀脱离险境。

    贺昀唤道:“高昭安,我们走。”

    高昭安呆愣地望着眼前混乱的场面,随即提着木凳砸了几个侍卫,喊道:“朱衙内,你还不知悔改吗?别仗势欺人了,多给你爹积点德,不然晚年倒大霉。”

    末了,伙计带着官兵到茶楼,原是准备回府的朱衙内两眼一翻,把嘴边淌的血往额头上抹,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呻.吟道,“是贺昀要杀我,是贺昀要杀我啊。”

    官兵们面面相觑,兹事体大,需要好好斟酌,毕竟这可是太师府和将军府之间的矛盾了。

    ……

    当夜,残月弄影,急促的马蹄声穿过御街,驶向将军府。

    彼时,温素华焦急地站在院内,愁眉不展地望着天色,老爷申时就入宫面圣,眼下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回想那次宫宴,天家对昀儿的态度不算差。

    何况老爷也说了,朱衙内是个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先在茶楼侮辱云栖和丹阳郡主,昀儿路见不平,万不得已才揍了朱衙内一顿。

    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知道朱太师不留一点情面,入宫状告昀儿,竟说昀儿企图谋杀朱衙内,要天家主持公道。

    府门“哐当”响了,把温素华的心绪拉了回来。

    温素华快步迎上去,问道:“老爷,天家怎么说?”

    贺骥黑着脸,压抑住心头的不平,摇头道:“朱太师得理不饶人,咬定昀儿要杀害朱衙内,把前些月受惊吓的事也全推到昀儿的头上。”

    “他说以后要与将军府势不两立。”

    “老爷并未跟朱太师有过节,他怎么会……”温素华担忧地问道,“那老爷有没有向天家解释?”

    院内刮起冷风,贺骥怕温素华受凉,挽着她进正房,无奈道,“若说起过节,我刚回汴京的时候,朱太师有意拉拢我,但我当年正轻狂着,看不起那些文臣结党营私,拒绝了朱太师。”

    “我磨破了嘴皮子跟天家解释,可圣心难测,天家一直问朱太师的话,问他想如何解决此事。”

    温素华不禁喉咙一哽,揪着丝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朱太师想如何解决?”

    朱太师要是存心跟将军府过不去……

    昀儿岂不是要受苦了?

    温素华握着贺骥的手,急迫地说道:“老爷,咱们去给太师府送点滋补的汤药,再亲自带着昀儿登门道歉,试试能不能让朱太师原谅昀儿。”

    贺骥缄默不语,良久才道:“夫人,咱们不必去巴结讨好太师府,即便他朱太师愿意和解,老子也不稀罕。”

    怕夫人误会他不肯为昀儿解难,他赶忙继续说道,“朱太师原是要让昀儿进刑部受审,他这无非是想打我的脸,我想天家大抵也觉得朱太师跟他那混球儿子得了失心疯,到处发癫惹事,恨不得让所有人跪下来喊他叫爷爷。”

    温素华的泪意硬生生被贺骥的话说没了,她蹙眉看着贺骥,欲言又止。

    “天家说贺昀和朱衙内年纪尚小,有些打闹是正常,那朱太师说若是小打小闹也便作罢,可他儿子的脑袋鲜血直流。”贺骥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我一时没忍住,干脆跟他撕破脸皮,骂了他几句,要想讹诈我就直说,别在天家面前装可怜。”

    温素华听得稀里糊涂,问道:“最后呢?”

    “天家责怪了朱太师,说思忖完此事,会还朱衙内一个公道的。”贺骥脱掉外衫,适才他已想通了,大不了就同太师府势不两立,也不能受这等子气,更不能让夫人流半滴眼泪。

    贺骥安抚道:“夫人,咱们不用太忧虑,天家不会纵着朱太师说一不二的性子,时候不早了,咱们歇息吧。”

    温素华不理会贺骥,独自去了东厢房,事情还未解决,都到了这种地步,贺骥却在天家眼前骂朱太师。

    她带着闷气歇下了。

    *

    约莫着过了三日,崇宣帝再次召贺骥和朱太师进宫,由那天在茶楼的官员讲明,是贺昀先动手打的朱衙内。

    毋庸置疑,贺骥当场便说朱太师买通了官员,然崇宣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冷言道,“贺昀性子莽撞,若他日入朝为官,必定惹出祸端,朕让东平王带来这孩子在学堂写的课业,并非读书的料子。”

    “按我燕朝法律,打伤朝廷命官,轻则杖责,重则需入狱,朱衙内虽暂且算不得重臣,但掌理着禁衙,是为朝廷效力了。只是据朕得知,朱衙内也有过错——朱太师,东平王的话说得很明白了,无需朕多说。”

    朱太师点头道:“老臣明白,陛下能给老臣一个公道,我就心满意足了。”

    “贺爱卿,朕是惜才的,但贺昀这孩子始终是犯了错,朕反复思忖,便杖责他二十,从此不允再参加科举。”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