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其实云蒲鲜少同国公府来往,在朝堂内也常常意见不合。

    卫元朔的父亲卫炬为人高傲,言语多是刻薄。

    别的大臣知道卫炬脾气硬,是以在政事上,能让则让,能忍则忍。

    至于云栖是如何跟卫元朔相识且成为好朋友的呢?

    去年东平王妃生下一子,办了百日宴,卫元朔陪着母亲来东平王府送礼,因国公夫人与云夫人一见如故,很是聊得来。

    彼时有个小丫鬟弄丢了孩子的平安锁,躲在后院哭。

    饶是温柔似水的王妃也难免动怒,在百日宴上出了这种事,对孩子不吉祥又晦气。

    王妃一边忙着招呼东平王请来的宾客,一边动令府中下人务必找到平安锁。

    作为姚清嘉的知己好友,云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因顾及宾客,小厮丫鬟分散开来,在前院和正厅搜寻。

    那平安锁掉在后院的果园里,可怕的是,有条长蛇缠着云栖的脚。

    好在天气寒冷,穿得厚实,否则云栖也要被吓得够呛。

    卫元朔胆量过人,他察觉到这长蛇并非凶猛之物,迅速用剑柄扯它扯下来,把长蛇扔得远远的,随即带着云栖就跑。

    “小女郎,今日我救了你,你可要记得我这个恩人——记好了,我叫卫元朔,元月的元,朔风的朔。”

    *

    卫元朔跳下马,把缰绳递给护卫,迫不及待地奔向云栖。

    “没良心的小东西。”卫元朔的身量高,模样随了卫矩,双眸深邃,眉宇冷峻,偏冷的面容与他傲娇的语气颇为不符。

    “上次你说好有空就来国公府玩的,现在已经过去三十九天了,我连你影子都没见着。”

    云栖和卫元朔虽只认识半年多,交情却深得很,一开始卫元朔屡屡以恩人的身份,让云栖跟着他到处玩。

    放纸鸢、投壶、垂钓。

    御街、汴河、东华门、大相国寺。

    若不是有卫炬限制着卫元朔的出行,恐怕他就要下扬州去了。

    云栖心虚地笑道:“我最近课业繁忙,夫子还要抽查,哪里有空玩呢。”

    依卫元朔的性子,若是知道她把答应他的事给忘了,一定又要唠叨好几天。

    卫元朔并不满意云栖的解释,哼道:“哦,昨天太子和我说,他前段日子在秋阑阁办了宴会,你,云栖,伯爵府的六姑娘,去了吗?”

    “这位公子,还请你对小姐说话放客气点。”

    贺昀隔着帷帽,睨了一眼卫元朔,之前偶然听高昭安说,国公府的二郎是个值得结交的男儿,他谈吐幽默、心胸开阔……

    呸,如今看来,那全是胡诌的,卫元朔的口气如此之大,还骂云栖是小东西。

    言语粗鄙,狂妄自大,哪里值得结交了?

    贺昀不明白云栖是怎么和卫元朔玩到一起的。

    烦人精真是没眼光。

    卫元朔早就注意到这打扮奇怪的少年,他却也不正眼瞧贺昀,笑问道:“栖栖,这是你府上新来的护卫吗?怎么蒙着面?”

    云栖本要向卫元朔道出贺昀的名字,“他,他是——”

    然而贺昀先回答道:“属下刚到伯爵府,脸起了疹子,不便见人。”

    “难怪不懂得规矩。”卫元朔挑眉盯着贺昀,“主子说话的时候,下人插嘴,在国公府是要挨罚的。”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贺昀蓦然笑道:“可我的主子是小姐,不是卫公子。”

    “小姐待下人温柔,对属下分外体谅。”

    “是吗?”卫元朔拧眉问,“云栖,你在哪买来的侍卫,这般桀骜难驯。”

    云栖错愕地看了看贺昀,做侍卫也用不着做到这么逼真吧?

    她转而瞥着卫元朔,说话至于带着火药味吗。

    “随便买的。”云栖含糊地说,“你怎么会来这儿?”

    原来国公夫人今儿个特意找云夫人吃茶,卫元朔哄着卫矩,准他跟着母亲一起去伯爵府。

    本想着云栖下了学堂就该回来了,可丫鬟雪芝向云夫人禀报,云栖和淮安郡主到樊楼用膳了,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回来。

    说到此处,卫元朔问:“淮安郡主呢?”

    “她……她回府了呀。”云栖不善在卫元朔面前扯谎,是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也准备回府了,樊楼的清蒸鲈鱼分量太多,所以我散散步,消消食。”

    卫元朔默默地给云栖记下了一笔账,小东西对他说了两次谎。

    新来的侍卫,假的。

    和淮安郡主来樊楼用膳,假的。

    卫元朔不打算戳穿云栖的谎话,点头道:“天色的确是晚了,你早些回去,下次你若再把我忘到一边,便不是糊弄我一句就方可了事的。”

    云栖嘀咕道:“谁糊弄你了。”

    “有没有糊弄我,你心知肚明。”

    两人互相争论着,最后云栖选择走为上策,溜回了伯爵府。

    ……

    当夜,将军府的守夜家仆换完当值,打着呵欠去外院南房歇息。

    而今立夏,厢房渐渐闷热,贺昀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明明闭着眼睛,可云栖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

    他不到亥时便沐浴歇息,听梆子声响了一遍复一遍,从平躺转为右侧躺,再转为左侧躺,却毫无困意。

    “竹砚,竹砚!”贺昀索性睁开眼,喊道,“你睡下了吗?”

    竹砚坐在书案旁的一方短榻上打盹,闻声立即清醒过来:“公子又要问什么。”

    今夜的公子格外不对劲,想来八成是在云姑娘那儿受了刺激——

    “竹砚,你觉得我为人如何?”

    “你觉得云栖对我算不算特别?”

    “竹砚,说实话,你若不是我的书童,你认为我身上有何优点?”

    这些问题,很不像是公子该思虑的,竹砚猜测,可能是夜深的缘故,云姑娘的冷嘲热讽,才导致公子难以入眠。

    身为公子的书童,他要做的便是帮公子排忧解难,让公子变成身心强大的郎君。

    他给贺昀的回答是这样的:

    “竹砚以为,公子为人真诚,有豁达的胸怀,不仅对朋友肝胆相照,且对老爷夫人孝顺。如果公子能改掉跟老爷顶嘴的这个坏毛病,那公子就是这汴京最出挑的温润君子了。”

    “云栖姑娘从小便待公子极为特别,公子回想一下,云栖姑娘在旁人那里是不是娴雅恬静,可到公子这里,却甚是活泼。”

    贺昀越是琢磨竹砚的这番话,就越睡不着了。

    贺昀从幼时忆起,云栖把他当做兄长似的依赖,而那时他也觉得云栖可爱,不由自主地想把好玩的物件送给她。

    再到后来,云老太太的宴会上,也许是受梁思凡他们的影响,他告诉云栖,他不陪她玩过家家了。

    现在想想,男子玩过家家又有何妨。

    思及此,贺昀问道:“国公府的卫元朔,他为人如何?”

    竹砚愣了片刻,那国公府的二郎眼光挑剔,平日也极少露面,公子怎么突然会提起他?

    若公子问的是别府上的公子,他不一定能答得出来。

    若要说卫元朔,竹砚是十分的了解,“回公子的话,我与卫元朔的书童墨九算是朋友,你以前也见过墨九的样子,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了,碰见我就说以他家公子的才智,高中状元是易如反掌。”

    “所谓主仆连心,墨九根本不知道何为谦虚,他说卫元朔在府中是直呼卫国公的大名……反正竹砚觉得此人行事狂妄,公子还是不要与卫元朔有什么牵扯。”

    贺昀对墨九没印象,但很是赞同竹砚的话,“你说得对,卫元朔此人猖狂自大,不可一世。”

    比方说今日卫元朔叫云栖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卫元朔的老爹是有点本事,住在国公府而已。

    但他凭什么叫云栖是小东西?还用命令的语气要求云栖去国公府找他玩。

    云栖也是,都不知道还嘴的吗。

    呸,贺昀觉得卫元朔才是东西——狗东西。

    竹砚张嘴打了个呵欠,困得流出两行泪,“公子不困吗?”

    贺昀问:“什么时辰了?”

    竹砚拢了拢衣袖,迷迷糊糊地答道:“估摸着快到丑时了,公子明日还要去学堂呢。”

    说罢,竹砚的呵欠声越来越大,贺昀咳嗽道:“我问完了,你回西厢房歇着吧。”

    “多谢公子。”竹砚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就出了房门。

    砰——

    虽然竹砚尽量用最小的力气关门,但发出的动静让本就辗转难眠的贺昀更加精神百倍。

    贺昀的脑袋枕在胳膊上,往日跟云栖吵闹的画面像飞虫一个接一个地飘过去,他叹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气。

    横竖是睡不着了,他应该思考以后要做些什么。

    来年要会试,后年要殿试,目前读的这点书,能把会试过了都够呛。

    若能过了会试,老头子必定会让他继续考殿试。

    究竟是要入朝做官,还是要像老头子一样,投军杀敌?

    总之不能再游手好闲了。

    贺昀暗暗下决定,明日便开始认真读书。

    ……

    到了五月初,时当孟夏,从余姚郡运来的杨梅抵达皇宫,正好赶上李贵人顺利降生一对龙凤胎,又有司天监的张监正夜观天象,说这对龙凤胎将给燕朝带来百年的兴盛。

    天家龙颜大悦,李贵人自是母凭子贵,坐上了贵妃的位置,连带着她父亲李尚书也跟着风光。

    礼部与司天监齐声建议天家举办一场宫宴,以此庆祝小皇子和小公主的降生。

    崇宣帝命四司六局着手办好宫宴,并邀朝中官员携带家眷入宫。

    满月初上,集英殿前亮如白昼,方桌布满菜肴美酒。

    “今夜诸位齐聚集英殿,只把这当做在府中用膳即可,无须拘束。”崇宣帝高坐龙椅,俯视着下边的臣子,笑道,“朕许久未大办宴席,李贵妃为朕添了对龙凤胎,今儿个是有些奢侈了,爱卿们莫要见怪。”

    张监正举杯说:“天降祥瑞,令陛下同时幸得皇子公主,即使再奢侈,也是值得的。我们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感到高兴,何来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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