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孟寇屿,誉为大曜朝史上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奸佞宦官——  他谗佞专权,草芥人命,滥杀无辜,做得坏事一本史册都记录不完。  千岁爷、祖宗,干爹,是环绕在他周身的尊称。宫内宫外,只身处于最高处,天下间无人敢反抗他。  而如今,却被一小小宫女当他面辱骂,还恬不知耻地上前凑近拽他衣袍,蠢得要死。  孟寇屿宛如看尸体似的,盯着她大胆的爪子,眼神中充斥着杀意。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她甚至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夹杂在其中幽幽的木质冷香。  她泪眼朦胧祈求:“别……别杀我。”  她眨巴了下睫毛,泪珠唰唰地往下落,哭得娇弱让人心生怜惜。  见面前人没甚反应,苏芫莺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想要觑他面上神情如何。  结果四目相对,对上的竟是阴翳冰冷的目光,怔愣了一瞬,吓得她手中的吃食立即掉落一地。  甜花生包得不严,纸包轻轻一落地便在地面散开,饱满的花生争先恐后的在地上跃动,四散滚落一地。  在场人的目光都被突如其来的花生吸引了去。   嫩如白藕的手臂直接攀上了黑色绣金袍子,她扯着孟寇屿的袖子,抽泣着说:“理理我,好不好呀。”  身后一众太监看直了眼,这婢女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才能敢如此对祖宗吧。  “滚。”孟寇屿看死物般剐了她一眼,一甩袖子,扯得她一阵踉跄。  苏芫莺强压心中的害怕,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半响才憋出一句话,“你干嘛这样。”  后边的太监齐齐低下头,一副鼻观眼眼观心,只是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嚯,哪里来得笨丫头,这下得倒霉了。  干爹一向最讨厌别人碰他了。  无论是男是女。  孟寇屿露出一个冰冷神经质的笑容,大手掐住她的下巴,贴着她的耳畔,呢喃细语:“到底是何人派你来此?说出来,咱家给你个全尸。”  回应他的是苏芫莺呆滞的双眸,她完全没听懂他是何意。  看着不像装得,是真的傻。  孟寇屿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从怀中掏出真丝手帕,阴着脸擦拭触碰她脸的手,从手掌到手心,每一根,甚至连关节和指缝都不放过。

    帕子轻飘飘地被丢在了地上,他没留给苏芫莺半个眼神,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余下的太监们面面相觑,不太清楚祖宗的意思,摸不透他对这位小宫女是何处置,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没有一人发话,盯了她几眼,皆上前去追千岁爷了。  苏芫莺的下巴被掐得泛红,哭得太久导致眼尾、两颊、鼻尖皆呈现出果子熟烂般的红。  她拿手碰了碰伤口处,嘶了声,“好痛。”  再转头回望他们时,一行人已经不见踪影。  十月正直盛秋,空气中逐渐漫上了稀薄的凉意,吹拂过崇山峻岭,经过诡谲平静的水面,终究这冷风吹到了大曜朝的朝堂正中央上。  崇义二十七年,于中书令府邸,上下绞杀二百零三人,包括九族在内,无一存活。  王至钦勾结营私,私下违抗陛下命令,招兵买马,私造大量火器,欺上媚下,罔顾人伦。  由司礼监孟寇屿为首,带人上门抄查。  屠府翌日,第二日上朝,至于中书令是否有罪一事,朝堂议论纷纷,皆逼孟寇屿拿出证据,以此来证明。  “臣以为孟公公所行之事太过荒谬不羁,简直视大曜律法于不顾!漠视千百年的祖宗规矩!若陛下今日仍然偏袒于他,臣等心中绞痛,愿以死求真相!”  留着小山羊胡子的文官年纪颇大,一口气说完此番话后,感觉他已经快喘不过来气,时刻要翘蹄子撒手人寰。  当即身后有人窜出,上前搀扶他。同时不忘表明自身立场:“臣等同样所期孟公公给出天下一份满意的答卷,给那亡故的二百零三人一个合理解释。”  “臣等亦如此——”  身后同他们一派党羽的官员,立即语气激昂,朗声高阔,看上去不像在求解释,倒是像在逼宫。  他们的这番言论,看似在逼孟寇屿,实则是在暗指他身后的皇帝。  孟寇屿站在皇帝身边,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看了眼台下的闹剧,无甚反应。  他闲庭自若地站在陛下的身边,淡淡地视线扫过众人,一句话没说,却让人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感。  当即就有脾气不耐的右侍郎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指桑骂槐,“畜生虽看家护院,只不过终究上不了台面,平日里乱吠咬人,一见人多就偃旗息鼓,夹着尾巴连吠都不敢吠了。”  他身边一众人在心底默默佩服他的勇气,心中也不免叫两声好,面上倒是没有人敢附和右侍郎的话。  孟寇屿捻了捻手中的佛珠,眯了眯眼,表情危险。  大殿内一时之间静默无声,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应,包括他身边的皇帝,好以闲暇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抬眼觑他。  半响,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在场的官员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最近黑衣卫查到在场众位的一些小事……”他在小事二字上语气略微加重,很难听不出来他的意欲何为。  “有谁想要当众探讨一番吗?”  他的姿态很放松,大有种胜券在握的自信。与之相比的是,台下的大臣反而神色大变,神态各异。  气氛一度僵滞,大殿内没一人敢开口,就连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小太监,也缩着脖子当鹌鹑。  那可是黑衣卫啊!谁敢惹!  若是凭空造假你有罪,你就是不认也得认!

    空气中一片静默。  这时,贤治帝忽然出声打圆场,“行了,众爱卿说得话,朕记在心底了。”  “朕会让孟公公给大家一个交代,还有右侍郎也不要在朝堂上说些无关政事的话,作为朕的爱卿,首先应当为朕排忧解难。”  ……  “还有其他事要禀奏的吗?”贤治帝坐在龙椅上,面容和蔼的发问。  “禀告陛下,最近西蛮一族又在边界打转,时不时骚扰一下周围城中的百姓,像是开战的前奏。”武将何莽上前开口。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怕是眼看将要冬季,蛮子又要抢我们的粮食,为过冬做准备了。”  “可恶!该死的西蛮人,迟早给他们的部落打下来。”  “应当派兵驻扎,防止他们突然袭击。”  -  那日苏芫莺没敢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甜花生,只蹲地捡了纸包,转身跑回了冷宫。  一连几日,她惊怕地未曾出门,只蜗居在冷宫中,以存粮抗饥。  拾起来的纸包中还余下半包的甜花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几日内,皆是倾盆暴雨。她每每饿了或是馋了,只捏一两颗放在口中咀嚼,让嘴巴里有点味道,试图靠此充饥。她被吓得不轻,一连几天没出去觅食。  这段时间算是她入宫以来,最颤颤巍巍的一段时日了。  此时的她坐在院中,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石桌上送来的清汤寡水,没有一点儿油腥,甚至还带着石子沙子的饭食,她彻底沉默了。  “前两日送来的还是窝头呢,今日竟是如同馊水般,光是看着就毫无食欲。”  她捧着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写满了哀怨。  苏芫莺气愤地扬起了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恨不得去锤送饭人一顿。  她愤愤不平,“皇宫已然落魄到如此了嘛?只给人吃馊水,没天理呀!”  她身在冷宫之中,无任何熟识的人,唯有吴婆子与她关系最好,相交多年。  所以,根本没人会来给她送菜肴。  苏芫莺细想明白问题后,顿时犹如晴天霹雳,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怎能再不进食,岂不是会饿死!  饥饿感占据了理智的上风,她抬头望了眼乌压压的天空。便拿起墙角边的伞,扒着门缝说了声,“娘娘,我出门了。”  滂沱暴雨,宫道上的雨水堆积唰唰,屋脊檐角一串串丝线滑落水珠,溅起一片水花。  数十人身穿蓑衣依次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  为首之人身穿黑色玄衣,身旁人替他掌了把伞,而掌伞人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得滂潮,依旧是战战兢兢地给祖宗打着伞,未曾手抖半分,也未曾沾溅一滴雨水在主子身上。  孟寇屿苍白的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翳,他手中捻着佛珠子,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连雨水也冲刷不掉。  他步子走得很急,靴子毫不留情地踩踏着地面上的雨水,飞溅又散落,身后数十人低着头拢蓑笠,紧紧跟着。  此次他们出宫是为了杀皇家布庄商人,只不过到了地方杀完了人,轻点物品时,才发现其中大有隐情。  孟寇屿眉间的川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手中的佛珠快要被捻坏,因太过用力,发出被挤压地滋滋声,听上去不堪重负。  而此时,他的思绪完全不在手中的佛珠上,布庄幕后人居然是丞相手下之人,为他办事,岂不就是为皇帝办事。  他这是手下人查错情报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想到此,他面色越发扭曲,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层薄怒。  是谁,胆敢在咱家的地盘上撒野,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知晓他可能被算计,也知道接下来去向皇帝汇报,即将要承担怎样的怒气,他心口一阵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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