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扶摇而上，他每走一步，那些过往便在他心上多烙下一痕，飞射的玉锥便伤他一道。三千阶上，他跪倒在金铃阁楼前。遥望阶上阶下又是多少春秋，他知，亦不知。
在朔城他耗尽心力强行救下那个孩子，又燃烧莲身命脉催出金莲圣火。他明了，现如今能救他保全他的的唯有玉阶上的那位神秘人。这玉阶又名洗魂阶，也是天地间唯一能洗濯污秽邪气，重塑至圣至纯之身。每一阶的苦难都是他活下去的必要寄托，这苦，他是嚼碎了咽下去都要经受的。
“怨魂盅，好一个怨魂盅啊。竟然能让你燃烧自身命脉，还不惜毁坏重塑的白莲金身。好一个金莲圣火，烧得整个朔界差点都化为灰烬。就为了抚慰惨死的尸骨，为了救那些和你毫无关联的亡魂。忱墨，你就不怕大计未成就把自己舍折在那吗？就算此蛊恶毒，你也已尽力而为，何必自取下策忤逆天道，你这是何苦?”
他俯身下跪，染满血色的白袍被脱去搁在身侧。长发如墨绢细散，他伸手绾在耳后。
“忱墨，你为何不答?”穹顶之上，轰鸣而下，那声音缓而有力，有如千钓压在他身上，“你的理由骗得了他人，独独骗不了我。怨魂皿克的是血脉纯圣之人，但却克不了一个你。世人皆晓你贵为上尊，能渡魂修魄，是神官圣莲化身。只有我晓你是拓拔神官莲池里沾墨异成的黑莲，是被天域唾弃追捕囚禁过的邪秽。盅不克你，为何不破！”
“世人和他，我都要救下。”他抬眸，鬓旁被利刃刻下的深痕依旧淌血，“这咒法只是不伤我，可那些同我一切前往朔界的战士呢，。这蛊咒眼的孩子身上留有我设的护生符。他不死，怨魂皿便无法开启。一切都休契相关，现在不过是拿走我的命数，老师，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护生印，以己续命，护其生生世世长乐安康。
“忱墨，你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忍辱负重地要做这些。居此位，便是要你与这亘古不变的规则混为一体，成为这无妄界不可替代的象征。只有你扎根在此成为这无妄界乃至神域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才能不辜负当年发生的一切。我想，你不会忘的。这三千玉阶，你爬了数百年才有此新生，期间磨难你我心知肚明。而今只是因为小小朔城因为百年前你结下的护生印，就又······忱墨，你切莫乱了心神。”
忱墨低下头，无言许默着。鲜血从同身溢出来，染满了洁白的长衫，唇已失色，难掩痛苦之情。
“这无妄界需要什么样的上尊，你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我想，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了。我会救你，是为了什么，你亦得明了。”
“是，老师。”他的声音些许无力，唯有用双手支地，才以保持镇定。
“我一直是相信你的。你与我有多一分相似，我就有多一份心疼你啊。孩子，你是知道的，我当初救你绝不是为了我这苟延残喘的一生，是你告诉我想要改变这样的命运，我希望你还能记得。”
“我记得，老师。我不会忘的。”
“好，好孩子。我希望你帮我帮你自己，也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想你不会让我为难的。”
“焚怨魂盅，私救凡骨，罪责难免，今天的一切就当是处罚。另，你白莲化相毁于金莲盛火，我会揽玉魂钉定你魄骨，炼你邪思，暂塑你白莲之形。下一次，我与你三阶上的相会，望你已成我可挥之利刃，辟这天地。那时，我希望一切沉冤昭雪恶人得报，也希望看见你这多墨莲骄傲地摇曳于烈日之下了。
笑声，不合时宜地轰鸣。
他颔首应下。
……
“抱犹师兄，恩人他……真在这玉阶上吗?”孩子问。
从溯界追返回无妄界后，辅以汤药，这孩子竟恢复得出奇之快。关于这孩子的一切，抱犹只对外宣传称是打仗捡回来的便宜师弟，其他都闭口不言。
“是啊。”
孩子仰头望望不见尽头的玉阶，又问:“那这玉阶之上，是怎样的?”
“这我可不知。”抱犹若有所思地望着玉阶，似乎看见了什么。抬手对孩子示意。
“啊!”孩子冲撞过去，扑向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不料左脚勾右脚，这穿不太惯的长袍将他双腿一卷，摔了个面朝地。他慌乱得双手扑腾，拽着什么便用力一扯。
一抬眼，长发男子半蹲在面前，面容如皎，清冷得不现一丝波澜，眼眸微黯眸底似平隐隐绽出一朵白莲。薄唇未启，待他开口。
孩子松开了扯着他衣裳的手，满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是恩……恩人。”
“抱犹师兄说……那日是你救我，救我还害你损了半条命，所所以我是想来……报恩的。”孩子低下头，不知为何羞红了半边。
“不必。”他直身站起，向外跨了几步，“边界动乱你本就饱受征伐之苦，你又刚刚经历亲友离别之苦，朔城也亡来，我救你实在不算什么。”
“可······可您就是救了我。”孩子想起身拉住他，“恩人!我无父无母，在朔城也没有朋友，虽然我没什么功法傍身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但······但让我伴您身旁端茶送水也行啊。从前有人教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不知为何，此刻他格外怕面前这男子离开。就像从前的某次一样，这忽如其来的感觉逼得他发冷。
“若你真想报答我，此些年便去训山学艺。训山离人界近，适合你呆。我这次受伤，又因受罚法力大不如前，身寡难以护你。待你长大，我便去训山接你，期间你好好修习，可好?”他没有回头，“抱犹。”
“在。”抱犹俯身应道。
“以平常身份寻个机会送他到训山，切不可同外人谈起他的身世。”他朝外跨了几步，“给他赐名，便叫溯川吧。”
男孩没插上话，若有所思地站着。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刺目的金光顿现，恩人人影早已消散。道路隐于层层淡雾，一时间竟辨不出去向。
小溯川念了几遍自己的新名字，扯了扯身边的抱犹：“师兄，以后我就叫溯川啦。那，恩人他呢，他叫什么名字?”
抱犹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虽常伴尊身侧，却对他知之甚少。况且，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唤过他的真名，连他自己也从未提过，就好像他本就是没有名字的。
“你要唤他，便唤他濯尊。他是白莲身，当年封为无妄界尊者时赐名为濯。大家便都如此唤他。”
玉阶碧色晖映瞳中，世界流光溢彩，光华依旧。小朔川抬头，却想到在这长阶之上高高俯视众生的他，真的冷到无惧孤独了吗?挥手渡去万生之灵时，看见遥望相隔或依偎在畔的魂，他是否会生出一丝同情羡慕之情。慕其死生有常，看过人情六欲世事如书。
小溯川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想。他张了张口，却始终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