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刀面闪过一丝寒光,陈惊山运劲将方概的刀挑开,又顺势逼近一步,抬肘撞向他。

    方概连退两步,忽地,一刀横来,往陈惊山腿下扫。

    陈惊山旋身跳躲开,又近了方概的身。

    方概笑道:“小子,有长进。”说完,两人又缠斗在一处。

    陈惊山记不大清最终是谁先收手的,那时,夜色已经上来,方概坐在大石头上,抚着刀:“陈三望收了个好徒儿。”

    陈惊山问:“是谁杀了他?”

    “方才的招式你可记清了?”

    陈惊山没说话。

    方概干笑一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将刀收入鞘:“杀你师父的,是定王。明日我会离开长宁城,日后再相见时,希望树上吊着的不是你小子。”

    陈惊山独自一人坐在山林里,夜色下,连片的树似成群的黑色鬼魅。同方概打了一场后,先前的愤怒已经出离,此时的他格外镇静,镇静得有些冷漠。

    这种冷漠在他将刀尖刺入定王胸前,都未曾改变半分。

    成批侍卫围拢过来,陈惊山拼得半死,才勉强脱身,躲入一间屋中。

    他听见外面匆匆脚步声,可仍然是出奇的平静。他似乎是预见了那必死的结局,同时也接受着这必死的结局。

    陈三望的仇已经报了,他左右不过是将这师父给他的这条命再还给他。

    他靠在屋中柱子上,刀尖上的血往下滴,他颓然低着头。

    只是,无意间瞥见的东西,教他陡然清醒。

    是的,陈惊山站直身,握刀的左手微微发颤,他要回江州去,那里还有个人在等他。

    他将火烛扔向墙面,刹那火光大起,墙上的数十幅画吞没于火焰中。陈惊山瞳孔中映射出灼灼火焰,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

    火光冲天里,他趁着夜色,侥幸逃脱,连奔数日,站到了沈如春面前。

    “沈如春。”陈惊山微佝着身,下巴抵在她肩上,眼眶有些湿。他胳膊收紧,用力搂着她。

    “对不起。”他低低道。

    “嗯?”沈如春迷惑地哼声,抚摸他后背的动作稍顿。

    陈惊山却不说任何话,只是用力抱着她。

    沈如春哄道:“你师父不要你了,我还要你。”她以为,他去长宁城寻着他师父了,只是他师父不要他这个徒弟了。

    她说:“沈家医馆这处的生意越来越好,正好也需要人手帮衬。”

    陈惊山没有辩驳,此刻,他也不需要做任何辩驳。在那间屋子里,他瞧见了她最狼狈的过去。

    他在心里默默说,沈如春,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他的身子滚烫,沈如春被他抱得薄衫都腻了层汗,可她又顾及到他此刻的伤心,只是试探问:“陈惊山,你要不要先把头发擦干净了。担心着凉。”

    好一阵,陈惊山才松开她。沈如春道:“我去拿帕子过来。”她又望了眼他裸着的上身,飞快挪过目光,“你把衣裳穿好。”

    沈如春拿帕子过来时,陈惊山正盘坐在凉簟上,穿着件短绯白衫。灯火幽幽,衬着他的侧脸,乍一眼望去,怪教人动心的。

    沈如春将帕子递到他面前,陈惊山抬眸,垂放在膝上的双手丝毫未动。

    沈如春扬了扬手中的帕子,却听他道:“沈如春,我胳膊疼。”

    “胳膊疼?”沈如春要去扒他衣裳,下意识问,“你师父揍你了?”她想,或许是陈惊山缠着他师父不肯走,他那怪脾气的师父揍了他一顿,他才如此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

    “明日抹些药便好。”陈惊山拢起肩上衣裳。

    “明日我去前堂给你拿些膏药,你——”沈如春一顿,后知后觉,原来这家伙是想让她帮他擦头发。

    她在犹豫着,那日的事是她鬼迷心窍,被酒和美色迷昏了头脑。这回,她十分清醒,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沈如春心中嘀咕着,可瞧见陈惊山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她又开始犯迷糊了。

    “你,你坐好来。”沈如春用帕子裹着他的头发,细细揉搓。

    陈惊山乖顺坐着,沈如春边替他擦发,边在心中哀怨叹,怎么自己又上钩了。不过,也挺好玩的,她擦着他的头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给一只大狗顺毛。

    “拿篦子过来。”沈如春十分自然道。

    陈惊山将篦子递上。沈如春梳着他的发,从上往下,一下下梳拢着,眼中按捺不住的好奇。真有意思,陈惊山的头发是蜷曲的,篦子梳到尾端后,抻直的头发像是有生命力般,又蜷缩回去,微微弯曲。

    沈如春梳得正起劲,陈惊山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她才意识到不妥,缩回手,有些不好意思:“若无事,我先走了。你也好生歇着。”

    她起身要离开,陈惊山却先她一步,将她按下:“你别走。”

    沈如春不知道陈惊山到底经历了甚么,为何去了一趟长宁城后,待她这般黏腻。还有,她心里头叹了口气,他们二人的关系甚么时候亲密到这般地步了。但是,她好像并不抵触,甚至,有些渴望。

    沈如春一想到这种事,脑子又开始晕晕乎乎的,同那夜喝多了梨花春般。她甚至不晓得,两人是怎样躺到一张榻上的。

    她心跳得快,张着眼,才意识到身上穿的那件薄罗衫子也褪下了,只有一件贴身小衫。

    两人都是侧躺着,陈惊山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他胳膊横搂住她。沈如春囿于他身子圈出来的一小方天地里,不敢动弹。

    陈惊山只是这样抱着她,她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也不敢再胡思乱想,只听着外头雨声。外头雨声渐息,她也陷入梦中。

    梦里,她又见到阿耶了。她坐在秋千上笑意绵绵地唤阿耶再推高一点,下一瞬,身后力道陡然增大,她猛地扑向地上,回头那瞬,正看见阿耶面目狰狞地朝她扑来。

    沈如春在黑暗中骤然睁眼,脑中一片混沌。她还陷在这场噩梦带来的恐惧中,习惯性地起身去点烛,却被一条臂膀给挡了回去。

    陈惊山的胳膊依然轻搂着她。

    沈如春听到身后平稳的呼吸声,心中焦躁与惊恐减缓几分。她慢慢回转过身,将身子往下挪几分,脑袋轻抵在他胸前,纤细的胳膊绕过他的腰,环抱住他。

    陈惊山身上有股淡淡的清新皂角香,萦在鼻息间,教人莫名心安。

    第二日,沈如春醒来时,两人还维持着昨夜的姿势。

    一切都暴露于白天的日光下,黑夜特有的隐秘情愫无处遁形。可沈如春尚未明白情从何处起,尚未想清楚要如何面对,她只想逃。

    她抬头望了眼陈惊山,他闭着眼,尚在睡梦中。

    沈如春屏气,往下缩着身子,眼看就要从陈惊山胳膊下钻出时,肩膀忽地教人给捏住了。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陈惊山半睁着眸子,面上还带着惺忪睡意,他低头,唇贴在沈如春额上,无声地安抚她。

    沈如春脸刹那通红,她索性不管不顾,将他推开,爬起来,要去下榻。

    陈惊山的腿往上一勾,沈如春没站稳,整个人往榻上栽。陈惊山接住她,又翻身压下来,他望着她,诘问:“沈如春,你要跑?”

    沈如春一时语塞,怎么好像她是那个占了他便宜的人。

    陈惊山不依不饶:“那夜的事,怎么算?”

    “甚么,甚么,怎么算……”沈如春支支吾吾。

    外头传来延庆和桃娘的说话声。只听桃娘问:“今日小娘子怎起得这么晚,我敲了许久门,她都未应。”

    延庆道:“那芦根饮子已经煮好了,待会我和延福一同搬出去。”

    “我先出去,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再出来。”屋内,沈如春瞪着陈惊山,轻声道。

    陈惊山放开她,躺回榻上。

    沈如春边穿衣裳,边偷偷看了他一眼,道:“这两次都是我鬼迷心窍了,你,我……唉——”她痛心疾首叹一口气,也不晓得怎么说,趿着鞋往门前走。

    她推开门,对面廊下在晒药的桃娘正好望过来:“小娘子,你起了?欸,不对。你今日怎么睡到这间房了。”

    沈如春将门关上,笑道:“昨夜雨下得大,那间屋子吵,这处安静。”

    在搬大木桶的延庆猛然抬头:“哈?昨夜雨下得这么大么?我都没听着甚么动静。”

    沈如春哂笑几声。

    桃娘道:“小娘子昨夜睡得可好?我瞧着你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唔,这间屋子僻静,睡得,确实安稳。”沈如春揪着衫子。

    桃娘听得她这般说,正为她高兴,忽见对面那屋子门又开了,里头走出来个模样十分俊朗的小郎君。

    一时间,屋外几人都错愕万分。

    *

    定王遇刺一事在长宁城传得沸沸扬扬,一连数十日,金吾卫在各街巡拿要犯,北衙禁军也一齐出动。

    长宁城上下人心惶惶,定王府中亦是各怀鬼胎。

    李辟领了千牛备身一职,从宫中当值回来,刚出含阁门,便见朱广达牵马候在那处。

    他将门籍扔给朱广达,问道:“出甚么事了?”

    朱广达道:“皇后殿下来府上了。”

    李辟翻身上马:“姨母来做甚么?”在他印象里,姨母同定王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这般地步。他扯着缰绳,朝朱雀大街上奔去。

    回到府上后,小厮忙不迭将马牵回马厩。李辟入重门,阔步朝中堂走去,还未进堂,便听得苏娘子那鬼号般的哭怨声。

    他冷冷发笑,他老子还有一口气吊着,她这般哭丧,是要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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