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身后人一直没有动静,沈如春心中忐忑不已,揪住被子的手纂得愈发紧。

    “你——你不去找东西么?”沈如春迟疑道。

    后头还是没声息。

    沈如春心中一阵发毛,她正放下手要扭头去看时,一只温热的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惊呼声还未出口,那人又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话。”那人的声音异常沙哑。

    沈如春十分配合的点着头。

    其实那人捂得并不紧,只是虚虚贴着。

    未几时,他撤下手,但另外一只还遮在沈如春眼睛上。

    “你若要找东西尽管去找。”沈如春轻声说。

    那人却依然捂着她的眼睛,沈如春的睫毛与他的掌心轻腻接触,有一种细微的毛茸茸的感觉。

    外头风沙呼啸声从敞开的窗户处灌进来,一并进屋的,还有荒漠特有的夜晚的寒凉。

    沈如春揪着被子,往上遮几分,又补充道:“我不会偷看的。”

    可这人却奇怪得很,他像是听不见她说甚么似的,毫无反应。

    沈如春虽然看不见,但感觉他好像在盯着自己瞧。

    她大着胆子往边上挪了几分,调整坐姿。那人捉住她的手腕,沈如春先是吓了一跳,随后领悟过来,他是让她自己捂着眼睛。

    自始至终,除了开始那句,这人就再也没说过话。

    真是古怪,沈如春心想。她捂着眼睛,支起耳朵,听到一阵细微声响后,屋内陷入寂静。

    可她又不敢再撤手去瞧,等了好一阵,她捂得胳膊发麻困意也上来了后,才忍不住出声问:“你好了吗?”

    屋内悄无声息。

    沈如春捱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看。

    那人不知何时出去的,甚至还贴心地替她将窗户给关上了。

    沈如春觉得奇怪又好笑,可她也不想去看屋内四娘子到底丢了甚么东西,被如此一惊一折腾,原先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此刻闷头便入梦。

    第二日一大早,她被四娘子给吵醒了。

    四娘子一手掐住腰,一手挑着团扇,用细长的扇柄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小姑奶奶,你昨夜听见甚么动静了么?”她眼上敷着薄薄一层桃花粉,这艳俗的妆容贴在她面上却并不显违和。

    沈如春眼皮子还黏在一处,她努力睁开一条缝,囔囔几句,转身又睡。

    四娘子将她身子扳过来,用团扇轻扑了她一下:“小娘子,我这可不是白吃白住的,起床。”

    她将沈如春的被子掀了,把人从榻上拖下来。

    沈如春又困又委屈:“那些金叶子都给你了。”

    四娘子斜斜挑着眼:“今儿该去学舞了。”

    沈如春想爬回床上装死,四娘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拎出了房。沈如春没想到,四娘子看似瘦弱,力气竟这般大。

    沈如春下楼去后院水缸中打了一小盆水,蹲在客栈门口的石槽面前漱口时,听见四娘子在堂前用胡话说些甚么,大约是指挥伎子和堂中跑腿的做好开门迎客的准备。

    忽然,四娘子像是见着了甚么人,捏着细尖嗓子,用中原话骂道:“哪个杀千刀的,偷了刀谱。一本破刀谱有甚么好偷的。”

    沈如春一面漱口,一面恍然,原来昨夜进来的那古怪人是那黑袍人。

    旁边拴着的马忽然打了个响鼻,沈如春吓得往旁边挪,同这黑马大眼瞪小眼相互觑着。

    忽然,一人挡在了中间。他伸手解着石墩上的缰绳,沈如春蹲身仰头看着打量着他。不远太阳初升,金色的光芒与黄沙融合在一起。这人一身黑袍,好似是隐在光明里的阴暗。

    他左手牵住缰绳,脚踏在马镫上,翻身上马。

    四娘子斜倚在门前柱子上,不依不饶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要去哪?”

    黑袍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往前收拢时,不经意间扫过蹲在角落里的沈如春。这人将自己覆得严严实实,沈如春只看见宽大兜帽下露出来的两只眼睛。

    她心中泛起一阵怪异,觉得自己这姿势太过尴尬,蹭的一下站起身。

    那黑袍人策马向着太阳方向走去,走入黄沙中。

    四娘子又低骂了一句:“同陈三望一个臭脾气。”旋即扭头看着沈如春,沈如春识时务地走了进去。

    如意馆极少供住店,只是来往商旅中途的歇脚地,胡商中原客在此处补充干粮和水,喂饱马匹和骆驼,又继续赶路。

    陆陆续续有商旅在馆中休息,堂前也开始热闹起来。

    沈如春被四娘子逮在偏堂角落里,四娘子让她先在这处看看胡姬是如何跳柘枝舞的。

    沈如春坐在月牙凳上,手指揪着衣裳上的金铃铛,打着哈欠。

    馆中小厮将毛毡拖到堂中央,又把一座莲花放在上头。羯鼓声起,羌笛渐响,序散后,莲花瓣绽开。两名舞伎从其中破出,随着鼓声纷转,扬眉动目,一颦一蹙间,眼波勾人。

    堂中吃酒的人皆喝彩,沈如春看呆了眼。

    四娘子让她学这支舞,不是为难她么。

    四娘子却不管这么多,拉出一扇屏风与堂前隔开,专程遣了个厉害的胡姬来教她。

    沈如春赤足踩在毛毡上,笨拙地学着动作,像是只呆头呆脑的小鹅。学了半天,没学会甚么,倒是吭哧吭哧累得不行。

    她脱下毡帽,一手叉腰一手扇风,连连摆手说不学了。教舞的胡姬乐不可支,不知用胡语说了些甚么,没说几句又咯咯笑,脸都笑红了。

    四娘子绕过屏风走进来,两道又弯又细长的眉毛蹙起,她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真不晓得,望州城里头的那人,瞧上了你甚么?”

    沈如春也十分想知道李辟究竟为甚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她颇为赞同地附和道:“我也想知道。”

    四娘子气得翻了个白眼,对胡姬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又冷眉冷眼地望着沈如春:“今天不学好,不准吃饭。”

    沈如春叫苦连天,只能咬着牙继续学。

    四娘子果真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日头垂到西边,堂中旅客稀疏时,她还不肯让沈如春歇息。

    沈如春的肚子和帽上的金铃铛一起响着,她踩着鼓声,小心踮脚旋转,旋身时金线织成的绣裙铺展开来,像是一只漂亮的金雀儿。

    这只雀儿刚从笼中放出,动作中还显着生涩与笨拙。

    四娘子抱着募捐的功德箱,靠在柱子旁,饶有趣味地看着。

    汗水湿透衣裳,腰肢酸软,头上戴的帽子歪斜着摇摇欲坠。曲终尽时,沈如春反手叉住腰,眉目流转间,视线正好同突然出现的人撞上。

    这黑袍人依然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目光在沈如春上只停留片刻,旋即挪开。

    “哟,又回来了?”四娘子奚落道。这小兔崽子偷了刀谱还跑回来做甚么。

    “找到陈三望了?”四娘子又哂笑。

    黑袍人一言不发,径直上了楼。

    沈如春盯着他左手握着的刀,眼神突然变得惆怅起来,怔怔的。

    四娘子从这小兔崽子处讨了无趣,又想逮着沈如春骂。见她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怪道:“旋傻了?”她凑过去要瞧,沈如春却忽然摘下帽子,扔在地上,提着裙子赤脚登登上了楼。

    四娘子简直要气晕了,这些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难应付。

    沈如春跟在那黑袍人后头,可是一转弯,那人却不见了踪影,只瞧见空荡荡的一条走廊。

    沈如春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她想,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罢。

    接下来几日,四娘子又捉着她练舞。沈如春倒也看开了,虽然累些,但管吃管喝,李辟那混蛋也管不着。只要再忍几个月,就能回中原了。

    这日,四娘子将她推到堂前去招客。沈如春依着前几日的练习,小心跟着节奏。

    商队中的客人常年混迹于酒肆里,见惯了各式胡舞,一眼就瞧出今日这小娘子跳得是破洞百出,但是,这模样生得确实好,便也不做多计较了。

    四娘子细细打量着客人的神色,为自己的谋算而自得。忽地她敛起笑,觑着左下方毛毯上坐着的两个人。若她没记错的话,先前还有两人,已经离去了。

    来如意馆的多为商队,十几人或二十几人结队。当然,偶尔也有独行客,他们往往一把刀傍身,单身独闯。譬如令人厌的陈三望,譬如他那讨人嫌的小徒弟。

    可这四人,着实古怪。既不是商人,也不是独行客,更像是,来寻人的。四娘子看了眼沈如春,心下一沉,这小娘子难不成还是块金子,教人数日不舍,竟追到这来了?

    她抱着箱子,走到这二人面前,调笑道:“此去路途艰险,二位可要捐些功德,求菩萨保佑?”

    那二人见她挡了视线,随手掏出几文钱,扔进了箱子中。

    四娘子又同他们攀谈:“二位要去哪呀?可要备些干粮?”

    其中一人笑嘻嘻付了一串钱,却不作言语。

    四娘子见他们嘴捂得这么紧,心知事情不妙,另外两人怕是已经报信去了。捉了这小娘子去倒是没甚么,只是不知她究竟惹了甚么人犯了甚么事,若牵连到她和如意馆身上,那便坏了。

    堂中旋舞的沈如春尚不知危险将至,只一个劲儿地在心中祈祷着那拿两个小槌敲鼓的鼓手慢点敲罢。

    风吹得馆前檐角挂的风铃当啷响,门上挂着的帘子被人掀开,黑袍的小兔崽子又回来了。

    破天荒的,他今日在堂中坐了下来,正对着沈如春。

    四娘子看看后头的那两人,又望了眼那小兔崽子,最后看向沈如春,眼皮忽的一跳。她心中开始不安,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向失序的方向偏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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