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

    清晨时分,望州蒙着薄雾。马车悠悠,驶过主街,往偏僻处拐,几经辗转,终在一偏僻院前停下。

    沈如春掀帘下车,环视四周,不由一哂。还真同朱广达说的一样,适合修养。李辟将她藏得这么紧,是怕她会出来搅他的好事么。

    “你就是二郎说的沈小娘子?”从寺院里出来个阿婆,穿一件深青色暗纹长衫,挽一个高髻,看着慈眉善目。

    沈如春略感吃惊,难道李辟又专程遣了个婢子来侍奉她?算他还有些良心。

    她客客气气同阿婆施了一礼,没料想那阿婆却是难相处得很。她高高挑着眉,扫了沈如春一眼,淡淡道:“房间已经替你收好了,且先去看看。”

    她这般冷淡态度倒教沈如春一时有些局促。

    不多时,沈如春收回了原先对李辟的评价。他不仅没有良心,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这哪里是送她来静休的,分明是换一个地儿拘着她磋磨她。

    那阿婆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日日喊自己早起,起来便是做功课,学的是甚么乱七八糟的规矩,如何同人问安,吃饭时须得守什么礼……

    沈如春安分听了两三日后便不干了,只一门心思要看她的药方册子。

    李娘子甚为恼火,同她面对面坐着,冷冷刺她:“你这般刁蛮,真不晓得二郎那么个听话的好孩子,偏偏就被你迷了心神。”

    沈如春头也未抬,冷呵一声。

    李娘子登时气得不轻:“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像你这般不知礼数。如今仗着二郎的宠,你就使劲造,等那公主入了府,看你还能同现在般气焰盛么。”

    沈如春将册子放在一旁,终于掀起眼皮,问:“哪位公主?”

    李娘子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二郎先前叮嘱过自己只管教这小娘子礼仪,旁的不可多说。她觑了沈如春一眼,缓下态度,试图好言劝着这位让她脑袋气得发昏的小娘子:“二郎有心要迎你作妾,特意寻我教你礼节,小娘子若是肯安分,日后定会少惹许多麻烦。”

    沈如春一听李辟要纳她作妾这事浑身就瘆得慌,她脱口道:“我不会给他作妾。”

    李娘子惊得失了态,面上表情终于生动起来,两条细长的眉毛打着结:“二郎愿意迎你为妾,是你的福气。”

    “我不要。”沈如春最听不得旁人这般说,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所有事实胡乱抹了去。好像李辟的爱是对她的施舍与怜悯,她才是那个攀高枝不知好歹的妖精般。她气呼呼同李娘子说:“你家二郎既然这般好,那你自个儿宝贝他去。”

    “荒唐!”李娘子一掌拍在小案几上,沈如春这话教她气得发颤,她掐着手指,指着沈如春咬牙切齿地骂,“我现下就去同二郎说,要他看看,你到底有多么蛮横。”

    沈如春却是十分厚脸皮,拿起药方册子挡住脸。

    李娘子气冲冲走后,她才有些心虚地想,方才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无礼了些,好像李娘子眼角还沾着湿。

    哎呀,沈如春用册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喃喃道:“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到时若是李辟来了,可该怎么办呐。

    嚯,来就来吧。来了更好,她索性大闹一场,搅得他烦了怕了,保不准他嫌自己误事便将自己放了。沈如春乐观又天真地自我劝解。

    不知李娘子到底有没有同李辟告状,反正一整日也没见着李辟的踪影,李娘子也不捉着沈如春学那些烦人的规矩了,只是一心坐在小佛堂里念经。

    沈如春乐得清静,偷偷往佛堂里瞧了一眼,轻手轻脚往寺院正门走。快要靠近门时,一道身影落下,沈如春一头栽到这堵小墙上。她下意识揪住面前人的衣裳,手指蜷缩时恰好拢住了他垂下来的几缕发。

    陈惊山皱眉看着身前惊慌失措的人,她像只仓皇落跑的小兔子。

    “怎么又是你?”沈如春怨怨道。

    陈惊山还未开口,佛堂里的传来李娘子喜怒不辨的声音:“这阵日子,小娘子就好生在此处歇着吧。”

    李辟这样到底算什么意思,沈如春恨恨往陈惊山胸前推了一掌,那人如堵小山,巍然不动。沈如春憋着一肚子气,提着裙子,快步往屋里奔。

    陈惊山无缘无故受了她一掌,虽然这力道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他也颇为窝火。惹她不快的又不是自己,凭什么她将气全撒在自己身上。

    他跳上墙头,抱着刀,闷闷不乐。

    傍晚时分,李辟仍未至,反而是遣人送了一套头面。李娘子过来看了一眼后,甚么话都没说,又退回佛堂念经去了。

    原先她晚膳也是同沈如春一道吃,边吃还不忘训导沈如春规矩,如今她却是撒手不再管沈如春了。

    沈如春不禁好奇,李辟到底同她说了甚么。唔,难不成是那公主已经来了?

    她拨弄着李辟送来的物什,是一套白玉嵌红珊瑚云鬓花颜头面。她捏着其中一支顶簪放在手里把玩,若有所思。

    待夜色全然笼下来后,沈如春推开窗,觑了眼佛堂同对面的房间,四下屋子皆熄了灯。沈如春压低嗓音,唤:“陈惊山。”

    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沈如春推门要往外走,还没走几步,身后悄无声息站了个人。

    “你喊我做甚么?”陈惊山冷眉冷眼。

    沈如春吓得几乎要失声尖叫,她捂着胸口,怪他:“你走路都没声音的。”

    陈惊山不说话。

    沈如春想到即将要做的事,不同这臭石头计较。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示意他往屋里去。陈惊山犹豫片刻,随她一同进了屋。

    沈如春开门见山,将那套头面推到他面前:“这东西给你,你明日让我出去瞧瞧。”

    陈惊山盯着她。

    沈如春道:“我知道你缺钱,跟着李辟是因为想要挣钱。上回你捉我回来,我也不怨你。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旁人。如今这回不一样,我只是出去瞧瞧,没人发现。你若不放心,可以跟着我。”

    沈如春看那少年抿着唇,灯下眉眼轮廓更是深邃。

    她同样凝视着他,企图用真诚与无辜打动他:“求求你了。”

    陈惊山以为,上回她逃,还有这回,不过是她使的小性子。

    他对女人的了解,皆源于师父口头传述。师父说,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在他眼里,沈如春就是如此,他望着她的眼,总不禁想起自己曾养过的那只狸花猫。

    那是路过绿洲的商队留下来的。平日里,它总是远远离着自己,站在高处十分警惕。可若饿了时,它那双如宝石般的眸子会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她们的眼神是如此相似,里头像是藏着一把小钩子,无形中勾住人的心。

    猫儿甚至会轻轻喵叫一声,跳下来,往他腿边蹭。正如此刻,她用绵绵软软的语调,对自己说——求求你了;正如当时,她揽着李辟的脖子,同他缠在一起亲昵。

    陈惊山喉头微微滚动,睫毛忽闪,他问:“你又同他吵架了么?”

    沈如春刹时变了脸色,将那套头面收了回去,愠怒道:“你走吧。”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跟着李辟是心甘情愿,是占了便宜的那个。

    沈如春这一生气打得陈惊山措手不及,陈惊山下意识觉得自己错了,虽然他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但莫名地就愧疚起来。

    他说:“好。”这是他的道歉方式。

    沈如春闷闷将装头面的匣子塞进他怀里,瓮声瓮气道:“那就明夜。”因着望州城中的佛诞盛会将近,城中宵禁也解了。夜里,李娘子也不会像白日那般盯着她紧,正是溜出去的好时机。

    陈惊山将匣子放回她桌上,嗯了一声,扭头便往外头走。

    待他走开后,沈如春关上门。看着桌上那匣子,忽然莫名奇妙的止不住笑。

    第二夜,待李娘子屋中的灯熄了后,沈如春戴上帷幕,蹑手蹑脚走出门。陈惊山在院外候着她,今日,他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黑色装扮,竟换了件绯色半臂袍子,艳色将少年意气衬得更甚。

    沈如春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心思,道:“走吧。”

    陈惊山默不作声跟在她后头。

    到了主街,因着宵禁解除,望州大街上比白日更热闹,卖小吃的耍杂技的,各式各样。乐坊酒肆里面,人头攒动,丝竹声乐与鼎沸人声混作一团。不时有大户人家的车马驶过,往隆煌庙那头去。

    沈如春轻巧得如同一尾游鱼,在来往人流中穿织。陈惊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紧紧贴着她,半是盯住她半是小心护着她。

    “今年的佛诞可比往常来得更热闹。”旁边有人说。

    “可不是么?听说广平公主来了。将军府里的二郎君为了迎她,自是要将这佛诞办得分外热闹。喏,因为广平公主爱听俗讲,二郎君便专门替她在隆煌庙搭了个戏场。”

    “李二郎当真是要去做驸马爷?”

    “可不是么。前几日,他将专宠的那个小娘子都遣走了。这是下定心思要娶公主。”

    “驸马爷?”那人摇头笑道,“可惜可惜。”

    “这事轮不到我们来议论。”两人勾肩搭背,往酒肆里钻。

    沈如春站在摊子前,琢磨着他们方才的话。这回出门果然没白来,瞧,想晓得事这不就听来了么。西院那处定然是给广平公主住的,原来李辟是要做驸马爷啊。她冷冷发笑,既然要迎公主还纳她作妾干甚么?恶心人么?

    陈惊山观察着旁边的人,她在这摊子前已经愣神好一会儿。果然是和那人吵架了么?原来是因为那人要娶妻。她是伤心了么?陈惊山想。

    沈如春一回头,发现陈惊山在盯着自己瞧,眼神中有着别样的意味。他这表情,竟然在同情自己?!

    沈如春又气又好笑,随手捻了块摊上食盒里的金丝糕,塞进了陈惊山嘴中。

    陈惊山张口咬住糕点,嘴里传来的甜腻味教他回过神。

    他又下意识皱眉盯着沈如春,刚要把那块糕吐出来时,沈如春语气坚决:“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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