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

    黑暗里,李辟拂开她脸上被汗水黏湿的头发,双手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地重复方才的话:“春娘,我抬你做我的妾好不好?”

    沈如春茫然地睁着眼,里头潜着无可掩藏的惶恐。李辟紧紧地搂着她,逼她回答。

    沈如春扭过头,艰涩地答:“好啊。”

    李辟这只凶猛的兽才慢慢平静下来,他笑着,待她极尽温柔。沈如春浑身颤栗,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他:“郎君为何这般?”这般撞邪见鬼了般,要待自己好。可她根本不稀罕。

    “春娘,乖乖听话。”李辟吻住她的眼睛,沈如春闭眼,平静地接受。

    周遭皆是旖旎情.色,可她寡情如只傀儡戏中的木偶娃娃,虽是演着人间百态,从未动心半分。

    她敏锐地嗅到即将到来的变化,望州城里会有大事发生,更确切地说,是将军府里。她唯一琢磨不透的便是李辟的态度,他又要像上回那样把自己推出去么。

    “春娘,睁开眼,看着我。”李辟一下一下揉捏着她的耳垂,他要看着她,他要看着她眼底的情.欲,这是他带给她的,她的每一寸情绪波动皆是因为他,他带着她往下沉沦,她永远也不会离开她。

    沈如春缓缓睁眼,近在咫尺处,是李辟那双狭长眸子,此刻它凝着自己,似望不到底的深渊。不,沈如春心中声嘶力竭的呐喊,她不要到里头去,她憎恶这黑暗。

    李辟望着她湿漉漉的眸子,他如何看不透她的心思,她怕自己。

    这双眸子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被困在楼上的那个女人,她眼神始终恹恹,看任何事物都是如此。她还未被关上楼时,府上婢子带他见她,他看着那个冷艳的女人,她是他的阿娘。他想像其他小孩子般,扑进她怀里同她亲近,可是她只冷冷地觑了他一眼,便让婢子将他领了回去。

    后来,她被关上楼。李辟会偷偷溜到楼下,仰望着她。她可真无情,连看都不看自己一样。仿佛在她眼里,世间一切都是虚妄。可他是她的孩儿啊,李辟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直到脖子发酸,直到她转身回到屋内。

    年岁渐长,从各处听得隐秘事,他心中不可抑制地对她生出可怜意,但那种可怜,是被恨包裹着的复杂情绪。为甚么,一个母亲会对孩子没有半分爱,他的路,从来都比其他人走得艰难。

    她去时,定王问他:“你伤心么?”

    十二岁的少年正在院中拉弓引箭,目不转睛地盯着靶心。手指松开,利箭呼啸而去,稳中红心。他没有回头,继续抽出下一支箭,毫不在意地问:“伤心甚么?”仿佛她的死讯在他这里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甚至都将它忘了。

    定王没说甚么,站在院中,离去时,他夸:“我儿箭法了得。”

    他握弓的手不自觉愈发用力。

    身下传来的闷哼声教他从记忆中脱身而出,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春娘。”

    老和尚拖长的念经声如鬼咒般盘在心间,“我今欲见慈亲面,地狱难行不可求,愿佛慈悲方便力,暂时得见死生休……【1】”李辟被拉扯着,坠向无间地狱。她会在那吗?见到他时,她会看他一眼吗?

    他不会让她走,他要教她眼中只有自己。他会好好爱护她的,不会让她伤心。那丝虚伪的愧疚在此刻达至极点,他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来日,若是圣人下旨赐婚,他会拒了它。

    *

    此后几日,沈如春都因李辟那句承诺搅得心神不宁,好在李辟似乎并未把它当真,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随后胡诌来的。

    沈如春渐渐稳下心,闲来无事在府上闲逛时,她忽然见着西处院子有人进进出出。

    “这是做甚么?”沈如春逮着一个小婢子问。

    小婢子似是十分惶恐,支支吾吾道:“郎君吩咐下来的,奴也不知。”

    沈如春瞥见院里头开得烂漫一片的大红牡丹。“轻点放,这些都是从洛州专程送过来的。”管事的指挥搬送花盆的奴婢。

    沈如春一挑眉,呵,李辟还真是有心。

    她扇着小团扇,带着荷娘转身回了院子。

    今日,沈如春心情愉悦极了,一面哼着小调子,一面抄着药方子。

    荷娘却在一旁替她着急,西院那头甚么意思谁都瞧得出,府里要来人了。算算年纪,郎君早该娶妻,小娘子到时的处境会十分尴尬。

    唉,荷娘垂头叹气,旁敲侧击提醒沈如春:“小娘子,郎君有好几日未曾来了。”

    沈如春不为所动,慢吞吞道:“那不很好。”

    荷娘见她这般不开窍的性子,虽晓得她厌恶郎君得紧,但好歹也该往远处想想。于是,她急切地同沈如春说:“若是西院来的那娘子是个厉害的人,小娘子如今没名没份,又失了郎君恩宠,将来怕是要吃许多苦。”

    末了,荷娘又补充一句,替她抱不平,“今日见着西院那些人,我瞧有几个已是不把小娘子放在眼里了。人心凉薄,大多是势利的,小娘子还是要多为自己想些好。”

    沈如春提笔在纸上不知写着甚么,不一会儿,把它递给荷娘。荷娘摊开一看——生地黄五钱,淡竹叶三钱,生姜……她不明所以:“这是甚么?”

    “清肝泄热的药方子。”沈如春撑着下巴笑吟吟望着她。

    荷娘疑惑:“我又没甚么毛病,小娘子——”她旋即明白过来,看着沈如春那张明艳的脸,恨不得走上去好好揉搓一番。她将药方子放在桌上,气呼呼道:“我好心为小娘子着想,小娘子却这般奚落我。”

    沈如春见她生气了,拉住她的手,同她撒娇:“好荷娘,别生气了。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此事我自有打算。”

    荷娘哼哼唧唧,依然不大高兴。

    第二日时,她的焦虑果然得到了应证。李辟吩咐下来,让沈如春不准轻易离开院子。

    荷娘推开窗,嘘走落在窗边的小鹊,看着沈如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好,如今那娘子还未进门,郎君便禁了娘子的足,日后怕是更了不得。”

    她看了眼波澜不惊的沈如春,愤愤道:“郎君若是怕惹那位娘子生气,便该将小娘子放了。如今这般关在院子里算甚么,呸,恶心。”

    沈如春点头附和,荷娘这句话她十分认同。

    荷娘继续骂:“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袋。”刚骂出口,她赶忙捂住嘴巴。

    沈如春乐不可支,两人对上眼,沉默一阵,忽然一齐笑得前俯后仰。

    沈如春咯咯笑着:“好荷娘,今日才发觉,你这胆子可不小。”

    荷娘红着脸,探头望外瞧一眼,忙关上窗,立马蔫了下来,担忧道:“可别真被旁人听了去。”

    “你怕甚么。”沈如春继续逗她。

    两人又嬉笑一阵,忽然都收住声。

    朱广达不知何时进了院子,在外头传禀。听到朱广达声音的那瞬,荷娘立刻白了脸:“小娘子,这话不会教朱副将听了去吧。”

    沈如春冲她挤眉笑道:“听了去就听了去。”

    朱广达进院子时,便听见屋内两人笑得欢快,不知说些甚么。只不过自己一来,那笑声便立马收住了。难道自己这么不招人待见么,朱广达闷闷想。

    沈如春站在门前,问:“朱副将可有要事?”

    朱广达只管按李辟吩咐通禀:“二郎君说,过几天将小娘子接到别院去住一阵时日。”

    “在哪处?”沈如春扇着团扇,定定看着朱广达。

    朱广达道:“明安街上的一处寺院。”

    “住多久?”

    朱广达迟疑片刻:“这我也不知,想来是小半个月。”他心虚地补充道,“那处清幽,适合修养。”

    沈如春用扇子扑开从面前飞过的一只粉蝶,笑着问朱广达:“朱副将,西院是要搬进来甚么人啊?”

    朱广达头皮一紧,他暗恼为甚么每次这烦人的差事总要交给他来办。他说着蹩脚的谎话:“西院要来人了么?”他挠挠头,道,“我倒没有注意,到时去问问。”

    荷娘候在边上,本就为郎君做出的得寸进出的过分事生气,这时忍不住戳穿他:“装。”

    朱广达因为尴尬而涨红了脸,木讷站在那处。沈如春一面轻斥荷娘,一面替他解围:“荷娘不知礼数,朱副将莫见怪。对了,还请副将同郎君说,春娘有个不情之请。”

    “小娘子但说无妨。”

    “这奴婢着实无礼了些,日日同我拌嘴。我去别院那阵,让她在府上待着,我图个清静。”沈如春说。

    “小娘子你——”荷娘无缘无故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觉得很是委屈。

    朱广达也惊讶不已,方才进来时明明听她俩闹得欢快,怎么转瞬就成了这般。他腹诽着,又应答沈如春:“此事我会同郎君说的。”

    朱广达走后,荷娘苦着张脸,向沈如春讨理:“小娘子可是因昨日的事嫌弃我。”

    沈如春拿团扇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我这是为你好。”

    荷娘歪着脑袋,将她留在府上怎么是为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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