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载难得故人音

    自开天辟地以来,东方就是天材地宝聚集之地,各仙家流派千万年来更迭了不知多少个轮回,到如今这地步,仙尊长老遍地都是,名号越来越华丽庄重,修行方式越来越神秘莫测。

    然而,不论人间春秋几何,历代先辈与魔窟的对抗却亘古未变。

    霍香兰离开降灵山已有整整五载,按照靖元大师的推算,下一次祟神窟暴动在癸巳年,也就是现在。

    原本依惯例,对大小劫难的预测应当精确到月份甚至时辰。可这一次,合全天下有名修士之力,竟然都无法准确推算出暴动时间。

    清冽的溪水淌过指缝,又汩汩涌入壶中,秋日晨昏时的寒气侵入骨髓,不太好受,霍香兰将冰凉的手缩入袖中,水壶则随意撂在一边。

    五年,她已然褪去孩童的稚嫩,成为了一名可靠的修士,她会骑马,会识路,会辩草药,会观星象......

    手指回暖,她突然想起什么,取下脖子上的红绳,一截洁白剔透的鹿角从怀里跳出。

    “师兄啊,我来给你洗个头。”

    霍香兰将断角沉入溪水,眸子中闪烁精光,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此刻,五年的时光又好像什么都没能改变。

    一只纸鹤盘旋着停留在她肩头,这是白师兄的“小把戏”,看来任务已经完成,她也该快些回去了。

    她将水壶挂在马背上,正要去解开马绳。

    突然,尖锐的破风声自身后袭来,一支重箭闷声入木,直直扎在了她握绳的手边,两者相距不足一厘。

    箭羽的震动逐渐平歇,奔跑和喧闹声从树林深处传来,霍香兰回过神,惊魂未定地拔剑做出防御姿态,可还未来得及调动法力,她的手腕就被人握住。

    抬头一看,来者是个着青衣蓄短须的中年人,看他的穿着样式应该是开天府的人,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男人也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神情似乎颇为惊讶,他看了眼没入树干的箭,瞬间放开霍香兰的手,后退两步向她行礼致歉。

    “不知仙尊在此,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霍香兰也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只要刚才那支箭稍微射偏一点,她恐怕就再也回不去降灵山了,眼前之人分明年长她许多,却摆出一副恭敬的架势,不知有何意图。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少年手持长弓御剑落地,一群修士匆忙赶来,围聚在他的身后。

    霍香兰略微扫了一眼,其中既有降灵山的人,也有玄清山和开天府的人,而领头那个少年似乎有些面熟。

    “那个小鬼逃走了,请长老恕罪。”

    男人再次向霍香兰道歉,然后拔出没入树干的箭,半跪着双手呈递给为首的少年。被称作“长老”的少年收下箭矢,看向剑横胸前的霍香兰,说道:“我是崔时言,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丹鼎派临芳尊之女,霍香兰,”她收起剑回敬道。

    在对方自报姓名时,霍香兰就已经记起了这号人物。之前戚肆被困祟神窟时,她见过,老爹也提过好几次。崔时言是靖元大师的关门弟子,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法器锻造者,百兵皆长,诸武精通。古剑斩龙便是由他修复,如今更是供奉在玄清山,成为了其镇山之宝。

    不过……他不在开天府好好打铁,跑这里来干什么?

    “霍师妹可有见到一个身负箭伤的孩童?”崔时言将手上的弓箭扔给另一个修士,漫不经心地询问。

    “我一直在此处,不曾见到。”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稀稀拉拉的马蹄声,众人回首,一个瘦弱的男童被扔下马,然后被人一脚踢到了崔时言的跟前。

    “护法大人在找他吗?”

    来者翻身下马看向霍香兰,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此人名唤白衡,是临芳的众多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位,也是霍香兰的“临时监护人”。

    崔时言看了眼蜷缩在地上惊慌失措的男童,他一身乞丐打扮,后背中箭,四肢和脸上布满了新旧疤痕,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远游在外,碰见同道是常有的事,但遇到熟人却很难。

    小小一块空地,两路人马聚集在此,略显拥挤。同为修者,又恰逢天色渐晚,大家相互问好叙旧,准备一同扎营,祥和的气氛瞬间渲染开来。

    只有霍香兰还在悄悄地关注着那个受伤的可怜小男孩,他和马匹拴在一处,身上的皮肤被绳索勒得发紫,新伤叠旧伤,将破烂的衣物染成硬邦邦的深褐色。

    霍香兰不明白,身为修士,为何要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

    天色暗沉下来,火堆生起,修士们伴随着木柴的爆破声把酒言欢,分享各自的干粮。她看着周围忙碌的身影,很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默默坐在白衡身边,听着他和崔时言谈话。

    “你们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白衡一边用树枝翻动柴火,一边皱着眉头看向静静打坐的崔时言,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忧愁。

    “这次布阵范围囊括整个修界,田筝率领一批人负责玄清山以东,我负责以西,倒是你们,为何会在此闲逛?”

    崔时言脊背挺直,年纪小气场大,犹如傲立雪地的青松,语气中直接把白衡当作晚辈在看待。不过“闲逛”二字任谁听了都不会爽快,虽然他们的任务比不上稳固降魔大阵来得重要和紧迫,但如此直白地否定他们,未免有些过激。

    白衡忍不住为己方正名,解释道:“我们受大天尊指派,联络降灵山以西的散修和边国,向他们分发符咒,传授法术,将来好共退强敌。”

    霍香兰也正要出言维护,却被人打断,一个中年修者面颊酡红,提着酒壶要敬她。

    霍香兰看着对方殷切的眼神面露难色,白衡正准备替她回绝,闭目打坐的崔时言却率先开口:“怎么这样没眼色,速速退下。”

    四周霎时噤声……

    不愧是与临芳同级别的人,果真有两把刷子,白衡和霍香兰对视一眼,露出了相同的表情。不过此后,的确无人再来打搅他们。

    崔时言睁开眼,身体略微倾斜,好像对符咒一事很感兴趣,靠近他们低声询问:“你刚才说分发符咒?”

    “只是受叶姑娘所托,顺路而已。”

    “可否给我一张?”火光映照在崔时言的眸中,熠熠生辉,与方才的严肃冷淡全然不同。

    白衡也好似想起什么,表情纠结,言语中开始支支吾吾。

    “嗯……叶姑娘特意叮嘱过,符咒可以分给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但绝不能给开天府的崔时言,她说此人自私自利,心胸狭隘,狂妄自大……”

    白衡观察着对面的神色,打住了话语,又急忙补充一句:“这是叶姑娘说的,不是我。”

    “她还说什么?”

    虽然崔时言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但就连霍香兰都看得出,他早已咬紧了腮帮子。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都碰到了,那就只能豁出去,于是白衡硬着头皮继续转述了叶温的话。

    “叶姑娘还说……每张符咒都无比珍贵,而你却用作他途,浪费她的心血,给狗都不能给你……”

    “将有限的资源分给那些天资平平的庸人,才是真正的浪费。”

    说这句话时,崔时言下巴微扬神情高傲,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够在场所有人听清楚。而他的言外之意,按照霍香兰的理解就是:

    在座各位都是庸才!

    霍香兰藏在白衡身后,而崔时言满脸不屑地瞪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崔时言离开后,霍香兰探出头看向白衡,疑惑道:“白师兄,这两位护法是有什么过节吗?”

    叶温和崔时言啊,白衡向火堆里添柴,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白面馒头,掰成两半分予霍香兰,然后边嚼边唠起嗑来。

    “你也看到了,这位崔大护法的脾气和谁都能结下梁子,那位叶护法也是师门独秀,他们两位的过节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完。”

    白衡将烤好的肉食细细剔去骨头,整齐摆放在小碟子中递给霍香兰,只留了些骨架上的碎肉给自己。

    “说起来,崔护法与小天尊应该常有交集,”白衡说道。

    “我师兄有消息了!?”

    只听到这么一句,霍香兰便兴奋地丢下碟子,一把握住白衡的手,眉眼中的光彩胜过夜晚的篝火。

    “看看!还是这么毛躁!”白衡指着被打落在地的连骨肉,擦去手上的油渍,满脸心疼道:“你的大师兄远在千里之外,而我油滋滋的鸡腿就在手上,现在好了,没的吃咯。”

    霍香兰窥见白衡的神色,觉得有戏,把面前盛肉的碟子往前一推,撒起娇来:“哎呀,好师兄,这些都给你,帮我去问问嘛——”

    临芳的弟子门生众多,膝下又只有一女,把她当宝贝的师兄师姐自然多如牛毛。霍香兰是被宠着长大的,撒娇耍宝信手拈来,有时比摄魂咒还灵。

    白衡无奈一笑,压低声音道:“我也只是耳闻,崔时言多次被请到逑云宫修复解光,待明早天亮我再帮你去问。”

    “现在问不行吗?”霍香兰小脸一垮,又不高兴了。

    白衡耐心解释道:“刚才他索取符咒,我们不给,转头却有求于他,这不是去触霉头吗?”

    霍香兰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提着裙摆起身说道:“他若记仇,难道明早就能冰释前嫌吗?你不愿得罪人,我自己去!”

    “哎?你别着急呀,我又没说不去!”

    霍香兰不管身后的劝阻,闷头直往前冲,而白衡碍于面子,也不好一直与她拉扯。

    听风崖树下一别五年,霍香兰试遍了所有的方法,却无法得到戚肆的半点回音。人死了还得报丧呢!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安,以至于最后杯弓蛇影,时常幻想着她的师兄其实早就死了,逑云宫那位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替身罢了。

    霍香兰急切地想要从异乡偶遇的护法大人那里获得关于她师兄的消息,可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迫使她停下了脚步。

    是血腥味,而且是刚离开身体尚且温热的血。

    霍香兰的脚轻轻落地,厚厚的落叶不可避免地发出声音,她心中一紧,脚下不敢踩实,只能单脚站着,屏息抬头。

    一滴液体正好砸中她的眉心。

    随后一团软和湿润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脸上,她伸手一摸,就像装水的袋子。

    林间夜色很浓,带着食物香味的篝火并不能照亮此时此地,可月色却是该死的明亮,那个人的伪装更是拙劣至极,由不得她不想看清。

    那个人趴在树上,刚好与霍香兰对视,一条“绳子”从他身上延伸到霍香兰手上。

    “请把我的肠子递给我。”

    霍香兰的脑中如雷电炸开,瞳孔放大,口中喘着粗气,她想要把手上那团东西扔掉,却全身僵硬不听使唤。

    那人见她不动,垂下枯瘦的手臂,从她手里取走了自己的东西。

    如此诡异的场景,她本应该被吓晕过去,可那双纯净的眼睛让她坚定地相信,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小男孩,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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