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打斗却赢局势

    “醒了就起来喝药。”

    咦?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戚肆眼睛睁开一条缝,在殿内搜寻着玉书华的身影。

    才几日不见,这凌虚宫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以往陈设稀少,空荡荡的,人站在藻井下说话甚至能听见回声。而现在,火炉,摇椅,茶盘……哎?不对,这木箱子好像是他的吧。

    再虚着眼仔细看。

    呵,就是孟落的那个箱子,上面还有他下的禁制,看来他已经被“抄家”了。

    箱子后面摆着一张书案,玉书华正提笔写着什么,她瞥了眼还在装睡的戚肆,搁下笔,将刚写好的纸提起,然后轻轻吹了口气,像是希望墨迹快些干涸。

    戚肆起初并不明白她在干什么,直到玉书华将那张纸贴在木箱子上,他终于懂了……

    箱子上纂刻的纹路像有生命一样四处流动,最终转移到了纸上,而玉书华画的那些符文像一座牢笼,将它们困在其中。

    她这是在帮他抹除证据……

    可是,为什么?

    戚肆突然开始感到害怕,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玉书华,他总是认为自己才是那个运筹帷幄之人,看呀,他是多么聪明呀,竟然瞒过了堂堂降灵山掌门,成为了她钦定的衣钵传人。

    玉书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戚肆,然后当着他的面,手捻火诀将纸烧成灰烬。

    戚肆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猛然睁眼想要起身,可胸口的撕裂感让他难以动弹,玉书华拿着另一张纸向他缓缓靠近,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望吗?

    脊背发凉汗毛竖立,大脑停止思考……

    啪——

    视线被纸覆盖。

    这是?和孟落的谛命帖!见鬼了,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不要乱动。”

    戚肆身体僵住,他十分确定玉书华的这句话里没有蕴含任何法力,可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被定住了,他本就是魔,这世上怎么还有人比他更可怕啊。

    良久的寂静……

    额前升起光晕又逐渐归于平静,他感觉到识海中与孟落的联系被切断。

    “这里不是她能待的地方,你也不应该与她有任何联系,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又是一个火诀,第二个证据被抹除。

    玉书华没有在意他眼神中的恐惧,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然后转身端来一碗药,用勺子喂到他嘴边。

    戚肆此刻还未缓过神,谛命帖竟然就这样被她切掉了,说明玉书华可以毫无阻碍地侵入他的识海,那他的所思所想……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怎么?怕我毒死你?”玉书华凤目飞扬,长眉一挑,将药碗搁置床头,像是在取笑他的幼稚。

    “要是觉得委屈,我可以让禅机亲自来向你赔罪,药凉了会很苦,快些喝了吧。”

    呃……戚肆脑子再次宕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突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前救过玉书华,现在来报恩了。

    “师父,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他大着胆子提出疑问。

    “我信你。”

    当听到这句回答时,玉书华的衣摆就垂落在戚肆手边,清苦的药香与她身上的松木香混在一起,霎时,就算碗里是霍香兰煮的粥,他也心甘情愿喝下。

    还好,这不是毒药,他也并没有被毒死。

    小孩子总是健忘的,得了一点好处,转头便忘记了自己方才为何害怕。戚肆一时觉得柳暗花明,又开始谋划他的大计。

    “师父,那易位仪式……”他试探着提醒却被打断。

    “先把药上了再说。”

    玉书华扔给他一盒外用敷料,背过身去,给戚肆留出单独空间,半晌,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玉书华询问:“好了吗?”

    戚肆尴尬一笑:“您扔太远,我够不着。”

    玉书华无奈转头,药盒就在戚肆手边,但斩龙从前胸肋骨径直穿透直肩胛骨,内外伤兼具,行动严重受限,让他自己上药,着实强人所难。

    这些都是临芳提前配好的药袋,直接敷在伤口上,步骤极为简单,戚肆见玉书华竟要亲自上手,有些难为情。

    “我……我自己来就好,”戚肆语调中略带惊慌,可身体却难以付诸行动。

    未及他再次拒绝,戚肆就感觉到胸口一片清凉,脑子也懵懵的,他想说话,但喉咙有些发紧,于是只好抿着嘴将脑袋偏向另一边,避开玉书华的脸庞。

    “圣父圣母大人,你们为何不赐我一副结实点的躯体,”戚肆暗自埋怨。

    玉书华为他搭好薄衾,外面正好传来通报:“荣华殿掌司命弟子敬送解厄天尊之玉牌”,她起身前去交涉,并未注意到戚肆红得发烫的脸色。

    几日后,主峰大殿的法会来到了尾声,众人听讲有闲暇,闲暇时间生八卦。

    鸣一道人曾当众得罪过玉书华,因此梦渠并没有给他发请帖,奈何他有个兄长玄阳子,和一张厚比天高的脸皮。

    “老夫看他就是魔!”

    鸣一道人身边围着群小孩,其中一个问道:“魔是什么样子的呢?”

    “魔……嗯……”

    中年道人“嗯”了半天也没想出下文。

    “不准你诋毁我师兄!!”一抹嫩粉色衣裙跳出人群,揪住鸣一道人的长须怒呵道:“长着一张嘴不用来吃饭,净喜欢哄小孩,本姑娘这就割了你这张臭嘴!!”

    说着她竟真的从短靴中抽出一把匕首,众人手忙脚乱地拉住她的手,纷纷劝阻:“香兰妹妹不可乱来,千万别闯祸呀!”

    “哼!你们别拦着我!这老匹夫分明是来捣乱的,先是不敬吾师,再是诽谤吾兄,吹牛不打草稿,放屁都能升天。”

    鸣一道人也不甘认输,用衣袖护住头冠和胡须,弓着步与霍香兰对峙:“我没吹牛,这是玉禅机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的!”

    一个为老不尊,对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众人分成两波各拦一方,都拉不住这两头发疯的牛。

    “霍香兰!”

    “慕玄澈!!”

    还得是大家长亲自出马,临芳和玄阳子站在阶梯上怒目圆睁,眼睛都快蹦出火花了。

    争吵的中心消失,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作鸟兽散。

    临芳拉着霍香兰作势要敲她脑门,但遇上她那畏畏缩缩的眼神,最终没下得去手,只能口头教育两句:“你那些骂人的话跟谁学的,是不是戚肆教你的,女孩子家家,一天天不学好。”

    “哼,好的全是你们教的,坏的全是师兄教的……”

    “还敢顶嘴!”临芳胡子一吹,瞪了她一眼,随即又想到戚肆负伤在身,说道:“你回头记得把药送去凌虚宫,看看戚肆醒了没有,顺便道个别。”

    凌虚宫。

    戚肆没想到玉书华会真的让玉禅机向他道歉,虽然两人处于敌对状态,但他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洋洋得意:“师叔你看,她还是更相信我呢。”

    玉牌到手,天下我有!戚肆今日心情极好。

    手能动了,脚也能跳了,他不顾玉禅机阴郁的眼神,在他面前来回晃悠,恨不得将玉牌挂脑门上。

    “诶?师叔,你看我还有几分像从前的模样?”

    霍香兰在门外看到这一幕,狠狠捏了把自己的大腿肉,才硬生生憋住,一直等到玉禅机离开,两人才拍桌放声大笑。

    戚肆沾了沾眼角的泪水,问霍香兰:“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像只花孔雀。”

    四周鸦雀无声……

    霍香兰提着裙摆跪坐,舒展笑颜:“看你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她把药分门别类地摆好,然后正襟危坐。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爹说得对,我天赋不佳,学不了高深法术,也学不了医术,第一次碰炉火就炸伤了他的眼睛,所以我要下山去历练,去西边的繁华人世看看……”

    说着说着她突然“哇”地一声伏在戚肆腿上大哭:“呜呜呜,师兄,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你放心,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遇到好玩的好吃的我肯定第一个想着你……”

    戚肆不知道怎么面对分别,毕竟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不会有人离不开他,他也不会离不开任何人。

    戚肆抚摸着霍香兰柔软顺滑的头发,任由她的涕泪弄脏自己的衣裳。

    暮蝉发出最后一声鸣叫,戚肆突然灵光一闪,从背后摸出一块东西递给霍香兰。

    “我有个好东西送给你!”

    霍香兰抬起挂着晶莹泪珠的脸,茫然地看向他手中之物,是一块洁白的珊瑚,不对,触感温润光滑,应该是鹿角。

    戚肆见她正要张嘴去咬,吓得瞳孔一震,连忙制止:“且慢!!”

    “这截断角与我触感相通。”

    霍香兰眼睛闪动,刚才的伤感一扫而光,挠了挠手中的宝物,然后看向戚肆:“那你感觉到痒了吗?”

    “呃……是有点痒。”

    戚肆突然感到后悔,原本是希望以自己的角陪她一路历练,现在看来恐怕是陪她一路受罪。

    两人在凌虚宫外分别,戚肆目送霍香兰桃粉色的身影消失于山林,然后抬头仰望山巅西侧的葱茏翠色,云雾缭绕间琉璃瓦色若隐若现。

    他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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