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怎么还没来！”
梦渠掌管荣华殿和降灵山诸多事宜几十年，从未遇到过像今天这么离谱的事情。
主殿各方大能早已入座，殿外道场上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修和道友，不同装束，不同年龄，甚至不同口音的修士齐聚剑宗，场面空前的热闹。
可今天的主角却迟迟不见人影，梦渠已经派人去催了好几次了，却一直不见回禀。
“你们几个，将道场上的人引到廊亭处休息，不要怠慢了众位远道而来的道友。”
梦渠一边吩咐门下弟子维持主殿秩序，一边焦急地来回踱步，正当他准备亲自跑一趟玉鉴台时，大殿外传来喧闹声……
难道是戚肆到了？不应该呀，他一个无名小辈哪可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照看好殿内的宾客。”
梦渠将手上的事务交给身旁的弟子，然后快步向门外奔去，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他刚跨过门槛，就和前来复命的弟子撞了个满怀。
“师……师尊！！打……打起来了！”
两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手扶柱子才勉强站稳。
“先别急，喝口水慢慢说，谁和谁打起来了？”
两人接过侍者递过来的茶水，连干三大杯，衣袖在脸上胡乱一抹，急切地说道：“小天尊和小天尊……打起来了！”
“谁？谁和小天尊？”
话刚出口，廊亭那边的人群就开始往道场中心涌去，梦渠定睛一看，空中有两个人在打斗，剑气相撞，发出阵阵白光。
是戚肆和玉禅机！
他心中暗道不好，今日到场男女老少都有，看热闹的人群一旦集结成团，若是发生踩踏，死伤将难以预估。
“快去请大天尊！要快！！”
梦渠有些慌了神，随手抓住两个过路的晚辈，发出急令，然后开始匆忙组织人手疏导人群。
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在降灵山撒野，今天算是见稀奇了。天上那两个，若是自己的徒弟，今天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我看这两个是缺少棍棒教育。”
不知何时，临芳突然从身后冒出，替他说出了内心想法。
“你个老狐狸，刚刚跑哪儿去了？”梦渠嗔怪他一眼。
“自然是去请能管住他们的人咯。”
临芳笑着攀上他的肩，指着半空中兵刃相接的两人，问道：“你觉得他俩谁会赢？”
刚刚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维持秩序上，也没怎么注意天上的战况，现在得了空隙，梦渠这才开始观战。
很明显，玉禅机一直处于上风。
两人的剑法师出同门，难分高下，但作为师叔的玉禅机却在力量和熟练度上远胜戚肆。可戚肆也不是吃素的，总能凭借巧劲化险为夷。
有那么几次，玉禅机只差一点点就能直取对手咽喉，场下观众的惊呼一浪接一浪，这让梦渠很是怀疑，他们到底在比试，还是在搏命。
“你还没下赌注呢，”临芳见他看得出神，出言提醒道。
“这不很明显吗？禅机肯定赢，”梦渠虽然嘴上笃定，但眼睛却依然盯着空中。
“我看未必，输了打斗却赢了局势。”
围观越来越多，起先只是道场上的闲散人群看热闹，现在殿内的宾客也跟着起哄，纷纷占领殿前的千级阶梯，作为最佳观战点，整个荣华殿人声鼎沸堪比蜂箱。
“梦渠老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精彩的安排啊！”
玄阳子隔着人墙向他喊话，一旁的田筝正努力为自家师尊开道。
他怎么可能有这种安排，分明是有人砸他场子，梦渠扭着头刚要解释，却听见一声尖叫。
“中了！！”
吵嚷声如惊群之鸟，瞬间四起，梦渠顺着人群的指向看到了骇人一幕。
玉禅机的剑贯穿戚肆胸膛，剑气散发的白光明明灭灭，如同人的心跳，两人的模样看不真切，但像是在进行对话。
完了，原来他们真不是在玩儿啊。梦渠心里咯噔一下，身旁已经有修士意识到情况不对，率先冲了出去，意图控制局面。
“呵呵，师叔，我认为咱们还是各自保留心底秘密比较好，毕竟你也说过，玉掌门她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向我，不是吗？”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但戚肆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一样，脸上依然挂着欠揍的笑容，甚至还有精力出言挑衅。
“那我就先杀了你这个魔头！”玉禅机因为愤怒气息不稳，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颤抖。
玉禅机果断抽出剑，剑锋折回，想要给他致命一击，却被一道白光弹飞，手掌的麻木感令他瞳孔紧缩，他知道是玉书华来了，但今日就算被逐出师门，他也要除去这个祸害。
戚肆极速坠落，玉禅机的身影如同俯冲的游隼紧随其后，可惜，一道流星划过，他还是慢了半步。
能管住他们的人终于来了。
道场中央升起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噪杂，玉书华抱着滴血成股的戚肆落在地面，而另一方却依然不罢休，以毕生修为作加持，剑光破风横劈而来。
玉书华侧过身，用剑鞘挡住攻势，然后顺势折断了他的手腕。
哐当——
剑脱手落地。
玉禅机忍住伤痛向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向他的师姐，眼中没有悔悟，更不见畏惧，只有愤恨，如同岩浆般浓稠炽烈的愤恨。
“师姐，我真的没有骗你，他不是人……”
玉书华打断他的话，用剑尖挑起地上嗡鸣不止的斩龙，走到他的面前。
“我用小七的一生做交换，为你取得一柄上古灵剑，以为你会放下偏见，接纳他，可你呢？”
她的语气依旧冷漠，却如玉石相击，掷地有声，一句轻描淡写的质问，像是在他的心上剜了个洞。
玉禅机眼神慌乱，生怕她不信，声音发颤地解释道：“我亲眼看见的，那个叫孟落的妖女现在就藏在他的袖中，她手上有片鱼鳞，能说明一切。”
对，他师姐不是昏聩之人，只要拿出证据，就一定会相信他所言非虚……
一定……会相信……
可玉书华只是低垂着眼，柔和地注视着怀里之人，见玉禅机迟迟不接剑，便弃置于地，然后背过身缓缓离去。
玉禅机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全身僵硬，嘴唇一张一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偏见？事实就摆在眼前，可你为什么连看都不看呢？他的内心在呐喊，师姐，我求你，求你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真相！
他的心在泣血，可无人听见。
此时，道场上的修士已经被请去了各偏殿，只有几个核心人物还在焦急等待。
结界落下，里面只剩玉禅机一人直直地跪在地上，斩龙还在嗡鸣振动，仿佛在为主鸣冤。
“贤侄，到底发生了什么？”临芳大步迎上去，想要将他扶起，却被对方躲开，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
玉禅机咔嚓一声接好手腕关节，然后自顾自地拾起剑，拖着受伤的身体，踽踽独行，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他一看见临芳腰间的玉牌，便想起自己不但被抢走了剑，抢走了师姐，还被抢走了玉牌和小天尊之位，恨意如同一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智。
今日，本是依据天象测算出的好日子，惠风和畅晴空万里，且不热不燥不闷也不潮。
奈何算得了天时，却算不了人事。
梦渠与临芳面面相觑，并肩往侧殿走去。
“老兄啊，你们说要办个盛大的易位仪式，我便筹备着办了，现在唱这么一出，叫我如何是好？”梦渠拍着手掌抱怨。
“易位仪式就算了，后面的法会仍然如期举行，不能让慕名而来的道友空手而归。”
临芳此时也正在苦恼，虽然以前听香兰说起过他俩有矛盾，但不曾想到积怨竟如此之深。
两人穿过偏殿的廊檐，在一隐蔽的转角处，梦渠突然神神秘秘地拉住他，小声问道：“你们是不是打算改换人选呀？”
“改换什么人选？”临芳一头雾水。
“少装，当然是下一任神器主人了。”
“你听谁说的？”临芳有些诧异。
“都在传，前段时间隔空飞物闹得大家不得安宁，连鹿怀道人都来向我告状，说戚肆德不配位。”
临芳手撑在阑干上，放眼远眺，山如翠黛绵延万里，天光甚好，大地甚广，可降灵山脚下偏偏有个祟神窟。
“这是玉掌门选中的人，哪能说改就改，”他长长叹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我倒希望能换个人，那孩子我还挺喜欢的，像我家香兰。”
可合适的人选，哪有这么容易找到。
他突然想起玉星河，也不知玉还陵那老贼是从何处寻得的，若能再来两个，他们也就能高枕无忧了。
日月旋转，夜幕落下。
戚肆近来多灾多难，已经是第二次到逑云宫疗伤了，不过这回，他在苏醒前就被带回了凌虚宫。
而袖子里的孟落都快被吓死了，就怕玉书华把她揪出来，说来也怪自己，不听劝阻跑出箱子，被玉禅机逮个正着。
但戚肆也脱不了干系，谁让他偏要拿走黑镜，让她无法施展法术逃脱……
“小祖宗，你终于醒了，”孟落通过识海与他联系。
“大姐，您可真是个好人，自己被抓还要拉我下水。”
“我那是没办法啊，施展不了法术，只能往你箱子里钻。”
算了，现在争论这些也没用，摊上个没脑子的队友，自己把自己往箱子里锁。只要玉书华这次不信他，那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原本，若能拿到一张玉牌，也算是有了阶段性成果，谁知就差这临门一脚，被一条蠢蛇给毁了。
戚肆不敢直面玉书华，因此一直闭着眼，装作还没醒。
哎，愁人啊，要编造一个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合理解释自己竟然会对抗魔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