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你所知,伊澄奈也有什么弱点吗?”
七海没有开灯。距离他结束任务回家,躺下不到半个小时。眯眼看向窗外,确认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而非下午。
用力压了压太阳穴,礼貌说道:“晚安。”
五条刚刚从没关好的窗户里跳进伊地知的办公室,还没想好账单放在哪里比较合适,闻言一呆:
“不是吧七海,你这样会连最后一个朋友都失去的。”
伊澄奈也是高专的编外探查人员,七海建人在过去的几年间从未有过怀疑。
或者说,他并不认为思考保护对象的身份对工作效率有任何提升。
就像现在。
七海叹气,认命掀开被子坐起身:“怎么,你终于癫狂到想找普通人麻烦了吗。”
“如果所谓的普通人指的是你,那我勉强承认。”
放好账单,五条习惯性地东翻翻,西看看,竟然找到一本还没来得及上交的调查报告。
里面夹着毁坏严重的便利店照片、七海建人当天的行程表,甚至还有硝子签名的伤情认定。
“久违地做个交易吧,七海。”
五条坐在伊地知的转椅上,将调查报告塞进口袋:“毕竟事关你的性命。”
十分自信地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正怀疑是不是信号出了问题,滴的一声后,听筒里传来忙音。
七海竟然,挂断了。
不过没关系,按照之前的经验,这种程度的威胁,让七海赶到高专只需要……
略抬头想了想:最多不超过一周吧。
心满意足地微笑:效率多么高的理由,不愧是我。
五条将意外收获拿到手,心情出奇地好,好到决定关上窗户,大摇大摆走正门。
开门,合上,转身。
——夜蛾正道在走廊无声凝视着他。
“我在整理资料。”
五条面不改色,抢先说道。说完还捂着嘴,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拖着步子走远。
夜蛾背着手,没有应声。
别人上班你狂欢,别人加班你失联。凌晨四点整理资料,这种理由整个高专大概也只有伊地知会信。
等等……伊地知好像就是五条的辅助监督?
夜蛾眉头一皱,感觉调整人事安排刻不容缓。
冬日的清晨总是格外寒冷。七海在车站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和上班族们挤在一起。
车上不时有人小声抱怨难缠的上司、挑剔的客户,更多的人随便倚靠在角落补眠。
对工作的厌烦催生的咒灵此刻就盘旋在他头顶。这是七海第一次觉得,这只咒灵能够存在也有自己的责任。
下车前,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它。
希望待会解决另一个聒噪的家伙也能这么顺利。
五条悟在追查高专上层中有疑点的人,这事他知道。五条还因为这个请求过他的援助,报酬是半块被他咬过的小蛋糕。
礼貌七海盯着蛋糕上不大不小的缺口,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对五条拔刀会被他走后门多加几倍的任务量。
既然他提到伊澄奈也,想必新找到的线索与她有关。
平心而论,伊澄从未给他添过什么麻烦,大多时候就是个疲于奔忙、懒得梳洗打扮的上班族。没有朋友,没有夜生活,不抽烟饮酒,自律得几乎有些古板。
希望这次的事只是误会。
然而刚一踏进高专,看清眼前的景象,七海脚步一顿。
空地上支起一张超大号桌子。禅院真希和野蔷薇一边交谈,一边将手中的鱼丸串起,再由狗卷和熊猫放好装盘;伏黑惠把食材逐个放进锅里,看着手表,汤汁咕咕冒泡后抬起头:
“可以吃了,禅院前辈。”
顿时所有人一拥而上。
禅院真希跑得慢了半步,被挤到外圈,看着自己前面的毛茸茸背影,震惊道:
“熊猫你才刚吃完上一锅吧?排队啊!”
虎杖端着两个小碟子从屋里走出来,发现锅里已经空了:
“怎么回事!我只是去拿个酱啊!”
好的,在不务正业的五条老师的带领下,后辈们果然都朝着不靠谱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七海将领带松了松,刚要开口,就看见一个身着洛丽塔的红发小女孩朝虎杖跑过来。
明明是他没见过的小孩,却总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女孩提着裙角跑到虎杖身后,举高双手,毫无感情地说:“哥哥,抱。”
虎杖还在积极为自己争取墨鱼丸,闻声头都没回,配合地蹲下身。
女孩踮高脚尖,两手拿着宽胶带“啪”的一左一右糊在了虎杖脸上。
虎杖悠仁对此的反应是……没有反应,胶带贴好后,甚至自己用手背按得严实一点,仿佛这个环节已经进行过无数次。
女孩顺势趴在他背上,虎杖起身,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带着她一起扑向刚煮好的下一锅。
七海:……
昨天的伤口明明已经上过药,怎么感觉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发现沉默站在一边的七海时,伊澄刚刚拿到虎杖递来的章鱼烧,喜滋滋咬一口,嘴角不小心沾到酱料,正在到处找纸巾。
一抬头就看到直视着她的七海建人。
剩下的一半突然咬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拿在手里僵硬地站了一会,到底还是回去新拿一串,撇开视线不看他,举高递过去。
尽管暂时对她是谁还没有头绪,毕竟受到礼遇,七海正要象征性道谢,就看见女孩的鼻尖动了动。
狐疑的眼光打量着他:“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原来是她。
七海伸到半截的手默默收回去,准备迎接熟悉的说教。
——高专不是有专门负责治疗的术师吗?
每次伤口未完全愈合时和她见面,那个女人都会微微皱眉,不满地数落。次数多了,他渐渐懒得隐藏,也懒得解释。
那个无声嫌弃的表情,就连不知为何缩小了身体的现在也一样。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再多言,光辉凝聚在指尖,遥遥在他腹部一点。
不多时,光芒散去。她闭上眼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将章鱼烧重新递过来。
半晌见他不接,才疑惑道:“……你不是来见我的吗?”
七海:您好,您哪位。
伊澄尴尬地默默鼻尖,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好像存在一些信息差异。
“不过刚好我有事需要和你谈谈,现在方便吗?”
“唉,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七海尚在犹豫,五条走过来,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我需要的东西,带来了吧?”
“当然,伊澄小姐。”
七海顿时坚定地无视五条悟的手,跟着伊澄走进会客厅。
“关于你上次遇袭的事,我有一些想法,你可以听听看。”
“好的,感谢挂心。”
“虽然还不能确定,不过伊地知的调查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想……”
会客厅的门在五条眼前砰的关上。
五条还保持着一手抬起的姿势。
嗯?
他新增了隐身的术式吗?
随手抓住路过的无辜学生伏黑惠,指着自己:“惠,看得到我吗?”
伏黑惠低头数着盘子里的竹签,每次数的数目都不一样,正在烦躁。因此敷衍地略一抬头:“看不到哦,五条老师。”
说完就端着竹签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会客厅内。
伊澄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之所以能自然地和七海打招呼,不过是因为认定五条已经把她的事到处宣扬得差不多了。就算其他出任务的学生或教师没通知到,七海一定会是第一个知情的。
但看他那过于明显的沉默——明显是一无所知啊!
早知道就不给他拿吃的!也不给他治伤了!
这副形态显然不适合谈正事,可手边没有合适的衣服。伊澄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盯住飘来飘去的窗帘。
窗帘:……瑟瑟发抖。
伊澄温声含笑:“七海先生,劳烦你稍候片刻。”
七海正要点头,女孩的身体就在自己面前应声碎裂,一块块细小的碎片剥离,从袖口和裙摆飞出,汇聚到某个方向。
由于失去支撑,裙摆歪歪斜斜落在皮鞋上。
七海:……
布料的摩擦声在身后响起,七海没有回头。
他决定遗忘今天出门后看到的一切。
看来这个世界被五条悟主导,已经不能算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成熟的职业女性,即使是窗帘布也能穿出晚礼服的质感。
她一贯不喜欢保持着原身招摇,特级的压迫感只适合施加给讨厌的人。因此面对七海,她依然选择了最为普通的样貌。
真正棘手的是,怎样让他接受,互道合作愉快的同事是一只咒灵。
十五分钟后。
七海建人点点头:“我大概清楚了。”
“所以那晚咒灵的突然袭击,是怎么回事?”
“伊地知提供了你最近一年的任务记录和当天的日程安排,讨论之后我们一致认为,你被盯上,大概率和我有关。”
“……”七海推了推眼镜,“您未免对自己有些过于自信。”
伊澄:……
她用类似的话呛了五条不知多少次,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轮到自己。
“观点不同是正常的。只是关于这件事我在做初步的计划,希望能够得到你的配合。”
七海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伊澄不由屏息,等着他的决定。
其实不一定非要喊他一起,怎么说都有些冒险。他不愿意的话,可以再想别的方法。
伊澄已经在想新的方向,七海却突然道:“能力范围内的话,乐意效劳。”
默了默,突然有点感动。
——竟然只用一句话就敲定了!
真是久违的高效!
约好下次见面详谈的时间,伊澄目送七海出门,哼着歌将窗帘从身上拽下来,安回去。
调子在她想起放在地上的衣服时,啪叽断掉。
野蔷薇最近沉迷买裙子给她穿,今天更是早早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从头到脚挂满配饰,皮鞋都是绑带的。
望着散落一地的衣服,伊澄逐渐萌生就这样直接闪回宿舍的想法。
砰砰——
敲门声传来。伊澄整理好裙撑,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又恍若未闻地低头系鞋带。
野蔷薇带衣服来时闪着星星眼:这套衣服真的很好看,就是风格和我太不搭……小奈也只穿一天,让我拍照就好,可以吗可以吗?
第五次系鞋带失败。伊澄捏着两根长长的丝带,努力回想早上野蔷薇到底是什么打结的。
绝对不是因为,不想让她失望。
伊澄默念着,开始第六次尝试。
砰砰——
敲门声再度响起。外面的人好像不厌其烦,一定要等到她亲自跑去开门。
然而七海刚才离开时,分明没有上锁。
“请进。”
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颗脑袋探进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环顾一圈,才像终于发现她一样:
“……你是不是又变矮了一点。”
伊澄低头接着努力,不想回答。
五条晃进来,坐在她对面,看了一会,期待道:“需要帮忙吗?”
“需要。”
“需要你安静一会。”伊澄在嘴边比了个拉链的动作,“谢谢。”
五条点点头,十分配合地看着她自己奋战。
在他过于专注的目光里,伊澄奈也第六次不负众望地将自己的腿绑成了腊肉。
不要开口。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充分明白,只要试图和五条交谈,就会不可避免地被他拉到同一智商线。
——不要开口,会变傻。
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你到底有什么事?”
不比她的急躁,五条悠闲得很。
“只是好奇,伊地知的调查结果,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是我要求他调查的啊。”她答得理所当然,顺口道:“你该不是怀疑,伊地知偷偷透露消息给我吧。”
沉默。
伊澄直视着他,一时无言。
“伊地知做不出这样的事。”她一阵无力,“间谍一般会选掌握大量信息,又不怎么靠谱的人。”
将高专的人过了一遍,伊澄举例:“比如你。”
沉默。
五条保持着一手托腮的姿势,无声打量她。
不知为何,电光火石间,伊澄迅速领会了他此刻的想法。
——也许因为,她也正有此意。
“你当做防御的术式,是可以撤除的,对吧?”
伊澄活动手腕,向他确认。
“契约内容好像是,只有致命伤才会反噬?”
五条站起身,将碍事的沙发踢到墙边。
下一秒,两人同时暴起!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经过轮换,虎杖正在执行串鱼丸的工作。总感觉哪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仔细一听又好像是错觉。
“又打起来了吧,这次是在哪?”
熊猫因为吃的太多,被赶去坐小板凳,无聊地晃着脚脚。
“会客厅?”伏黑惠站在野蔷薇旁边,打掉她打算偷拿的手,“刚才好像看到五条老师进去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狗卷棘悄悄递给熊猫一个蛋卷。
“鲑鱼。”
真是和平的一天呢。
会客厅里,一颗纯黑色圆球浮在正中。在打碎一个花瓶,踢坏一个木椅后,双方终于达成共识,果然还是应该在领域里打。
只是因为两人都不太拿得准什么叫“致命”,出手相当克制,名为切磋实为斗殴,最后无可避免地沦落为互扯头花。
“有你这样的教师,真是高专的荣幸。”
“多谢夸奖,你也是咒灵界的翘楚。”
伊澄奈也一手挡住五条的飞踢,一手袭向他的喉结。
即将胜利的喜悦只保持了短短一瞬,更多的是迟来的清醒——
和五条说话果然会变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