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天幕夕阳半昧,将客厅割裂成明暗两畔。

    明语站在暖光里,神情迟疑。

    是谁在按门铃?

    难道又是放心不下她的明远山。

    想到这个可能,明语面色稍变,回头看向沙发上的季岭洲。

    明语不敢想象,如果门外的是明远山,进来看见客厅里的这一幕,她要如何解释。

    季岭洲拧了拧眉,视线与明语相交。

    幽黑凤眼微动,季岭洲举起丑橘,从暗跨越到明。

    “能帮我抱一下丑橘吗?”

    明语两手抱住丑橘,余光里,季岭洲起身套上T恤,劲瘦的腰部线条一闪而过。

    明语赶紧移开视线。

    门铃坚持不懈,响了一次又一次,仿佛无声的催促。

    明语抱着丑橘走过去,打开门。

    先入为主的,明语以为是明远山。

    房门打开,却被只小细高跟勾开,在明语轻怔的目光里,探出笑容明媚的姜昕念。

    “surprise!”

    姜昕念举起提满两手打包袋,语气欢快,“明语,我出差回来了,‘伺候’完甲方爸爸,又是一条好汉!”

    “我带了炸排骨、烤串还有啤酒,今晚不醉不归!”

    “……”

    “你不会没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吧?”

    明语可疑的沉默,一静一动,和姜昕念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

    但事实证明,两人能维持多年的深厚情谊,是有原因的。

    姜昕念放下手,故作凶狠,“那罚你,陪我不醉不归。”

    明语未语,但下巴埋进丑橘香喷喷的绒毛,点了点头。

    丑橘身上似乎也沾染了些浅浅的琥珀木香。

    “咦?”

    姜昕念这才注意到明语手中的橘猫,有些惊讶,“你养了猫?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猫猫美则美矣,但养起来太费心,你怕是很难有那个精力照顾好它们,所以你不养猫。”

    明语至今还是这个观点。

    不过,明语温声开口,“这不是我的猫。”

    “那是谁的?”姜昕念正将打包带换到一只手拎,龇牙咧嘴地单手解鞋扣。

    明语沉默少许,想到还在她客厅里的人。

    感到另一种容易引起误会的头痛。

    姜昕念终于成功脱下两只细高跟,叹息一声,“累死了,我先把东西放掉。”

    姜昕念赤足踩进客厅。

    明语家如常干净的纤尘不染。

    姜昕念尚没察觉到不对,

    “明语,我出差半个月掉的四斤肉,一定是为了今天找你补、回、来……”

    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打开落地灯,在乍明的光里,骤然闯入姜昕念的视线。

    青年直身,灯光在骨相优越的面上投下分明的光影,侧眸间自带气场,漫不经心的矜傲。

    噶?

    姜昕念的喋喋不休蓦地消失在嘴边。

    还是季岭洲先开口,从容有礼,“你好,东西要放下吗?”

    “噢,要的。”不愧社交最常用口头语,脑子反应过来前,姜昕念的嘴巴已跟上。

    话落,姜昕念方回过神。

    你好什么你好,这人谁呀?

    还那么熟稔,仿佛主人的语气。

    可不管青年的语气如何,他疏懒拨着落地灯旋钮的姿态,不及眼底的笑弧,无不在暗示,青年表象下的冷淡。

    明语跟在姜昕念身后走进客厅,慢了两步。此时给姜昕念和季岭洲互相介绍。

    “这是我发小,姜昕念。”

    明语对季岭洲道。

    随后看向姜昕念,一撞上姜昕念意味不明的目光,明语便觉不妙。

    “季岭洲,这只猫猫的主人。”明语硬着头皮开口。

    略做思索,明语补充,“我邻居。”

    说着,明语走向季岭洲,伸出手,“丑橘还给你吗?”

    普通邻居。

    大债主。

    姜昕念几乎立刻想起了不久前明语问她怎么请人吃饭时,说的请客对象。

    姜昕念放下袋子,招呼,“帅哥,一起喝酒吗?”

    季岭洲眸中倒映着明语伸出的手,片刻,他抬手缓缓揉了把没心没肺的丑橘。

    季岭洲唇角浅扬的弧度消失,从明语手中接过丑橘,冷淡道:“不了。”

    ……

    房门合上,屋里残留的琥珀木香很快被风吹散。

    姜昕念带来的小吃和啤酒已在茶几上摆开,季岭洲离开后,明语与姜昕念对视一眼。

    心有灵犀,明语三连:“不是,不存在你脑子里想的可能,普通邻居。”

    姜昕念怀疑:“普通邻居你会让他进你家?”

    明语噎住,说来话长。

    姜昕念打开两听啤酒,推了一瓶到明语面前,“不然你讲讲,这么个尤物,你怎么认识的?”

    明语拒绝将她的社死事件复述一次。

    “你就当我是馋猫吧。”

    “我不信。”姜昕念白了明语一眼。

    明语细白的手指抓住啤酒瓶,慢慢喝了一口,随着微仰头的动作,露出修长的脖颈,白净美好。

    姜昕念不由语气郑重,“以我阅遍渣男的经验看,你的邻居,绝对是渣男里最高端的存在。渣男斩心,他斩情,不近人‘情’的‘情’。”

    明语直白,“别说的你经验多丰富似的,你也就谈过不到一星期就分了。”

    “别提吴凯恩那晦气玩意儿,和别人不清不楚还转头对我说,要讲现实,我在杭城无户无房,和他不合适。”

    “我能看上他,就已经是魔幻了。”姜昕念翻了好大一白眼,“要再让我见到他,我一定要踩着他脑袋蹦次迪,让他认清什么才是现实。”

    姜昕念灌了口酒压火气,拉回话题,“真的,你别不信。你邻居,绝对就是看着好相处,实际谁都看不进眼里。谁要敢对对他痴心妄想,他一开口就能创死人的那种。”

    姜昕念语气太过绝对,明语不由回想了一番与季岭洲相识以来的经过。

    然后,明语抬手,贴了贴姜昕念的脸,笃定道;“你醉了,他才没有。”

    “那就是他对你有意思。”

    诡异的沉默。

    姜昕念无语,拍开明语的手,“你不信就算。”

    姜昕念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乐了,“罢了,反正那么一尤物,要真对你有意思,就算一阵子,你能搞到手,也不亏。”

    明语:“……”

    明语放弃和一厢情愿的人解释。

    ……

    姜昕念在明语家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早上,姜昕念帮明语一起打扫干净房子才离开。

    天气整日都有些阴沉。

    那时,明语没有料到,姜昕念想要脚踩渣男脑袋蹦迪的愿望能那么快实现。

    夜幕隐现,华灯初上,明语坐在窗前描摹夜景的时候,忽然接到姜昕念的电话。

    姜昕念尤带愉悦的嗓音通过电话清晰传来,“明语,我在金裴座,你开车过来接我好不好?”

    明语放下捏在两根手指间的笔,按了按因长时间聚精会神稍感酸涩的眼,很想要询问姜昕念。

    ——你在做梦吗?

    姜昕念不愧最为了解明语的人之一,抢先开口解释,“明语,我玩俄罗斯大转盘赢了吴凯恩。我就一个条件——让他跪下说三声,爸爸我错了。”

    明语眼睫覆下盖住剔透的眼,捏着笔的手指轻转了两圈,语声柔软无辜,“他做了吗?”

    姜昕念一声笑:“当然。一群人看着,他敢不做吗。”

    姜昕念那边背景音杂乱,隐有车流的声音,说话的间隙,夹杂娇蛮的女声,“昕念,家里司机要过来接我和凯恩哥,你有车来接你吗?要不要我们载你一程?”

    女声一声惊呼,“不好意思,昕念,我刚想起来凯恩哥预订了我最喜欢的音乐剧,时间要来不及了,那我们不能送你了。”

    “……”

    “……”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稍小了些,似乎姜昕念走到了旁边安静处。

    过了会儿,姜昕念温温柔柔的嗓音通过电流传来,“明语,你听到她说的话了吗?”

    姜昕念语声轻柔、九转十八弯,撒娇,“明语,我也想有车车来接我,要你的豪车车。你坐车上,不用露面。”

    明语:“……我没有豪车。”

    姜昕念娇嗔:“骗子,你那辆落地起码四百万的车车对我等普通人就是豪车车了。”

    明语:“……”

    明语受不了地挂了电话。

    车子是明远山送的乔迁礼,明语用到的时候很少,加之对车子方面少有研究,明语倒是还不如姜昕念了解它的价位。

    另一边,姜昕念挼来挼被风吹乱的波浪卷,浓艳系的深邃桃花眼和高鼻梁娇矜耀眼。

    一笑更夺目,姜昕念扬唇,“不劳你操心,有人来接我。”

    ……

    金裴座二楼VIP包间,光影错杂,深海般沉静幽蓝的光落在包间沙发一角。

    剧本杀复盘告一段落,只待完善一些微小的细节。

    坐在角落的男人懒靠椅背,修长指节松泛搁在交叠的长腿上,指间一点猩红明灭。

    蓝光渡在他线条分明的面容上,阴影深刻,镜片反射着幽幽蓝光,隐约间深黑的瞳仁也被映出深海魅妖般的冷魅,越冷淡越蛊人。

    “洲哥,很精彩,谢谢你刚刚对我的照顾,我敬你一杯。”

    身穿细闪吊带,紧身长裤的年轻少女举起面前落日橙色的高脚杯,走向那幽蓝一角。

    “嘶——”

    秦亦诚倒吸了口气,本要发火,不知为何又低下声,怒斥身边的林晨杨,“你踢我干嘛?”

    林晨杨示意角落。

    秦亦诚啧了声,“有人要去送人头,我有什么办法?念在他们远道而来,我组局叫上他们一起复盘这个本子已经够给面子,来之前也和他们讲过,洲哥脾气不好,不要去和他套近乎。”

    林晨杨:“这是第三根烟了。”

    季岭洲抽烟向来克制,即使仅放任香烟静静燃烧,但这个数量,依然可见季岭洲心情的不愉。

    “谁惹洲哥了?”林晨杨问。

    秦亦诚哪知道,随口胡扯:“被人渣了。”

    “……”

    少女走到季岭洲面前,酒杯倾斜,要去碰季岭洲放在桌上的酒杯。

    在酒杯相碰的前一秒,冷白指节倏握住细长的透明杯挺。少女见状仰头,甜美弯唇,是个很巧妙恰能展现面颊酒窝的角度。

    季岭洲抬起的眼定定注视面前的人,沉静的蓝让人辨不出他在看什么。

    须臾,薄唇不带情绪地勾起。

    修长手指夹住杯挺,慢条斯理移至桌边,动作赏心悦目。

    “嘭——”

    酒杯落地,澄澈的酒液流淌到僵住的少女脚边。

    季岭洲将烟按灭在烟灰缸,抽出纸巾缓慢擦拭冷白指节。

    位置变换,季岭洲的眉眼今晚第一次在明晰的光里显露。

    没有丝毫笑意,冰冷、锐利,居高临下。

    “我不会照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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