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喻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子。

    女警察放下热水，看着正在放空的女孩轻轻开口：“喝点水吧，然后给我讲讲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空荡荡的屋子里悄然无声，半晌，低着头的女孩终于开口。她并没有喝桌子上的水，所以她的声音沙哑破碎。

    “我住校，所以我想着周日去拿一些衣服回学校……”林沁喻的语速很慢，似在抽丝剥茧那可怕经历的所有细节。

    国庆的时候，因为顾念挽留所以她一直没回家，她的养父在那天打完14个电话她都没接之后，就不再给她打电话。但她想着也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

    在林沁喻刚来到这个家庭的时候，她的生活不能算完美但也很幸福。她的养母视她如己出，养父也对她很好，对于那时刚从孤儿院出来的林沁喻，这样的家庭让她庆幸不已。她也为了不辜负养父母的期待一直都很努力学习，也会为他们分担家务。

    林沁喻的幸福时光终止在初二那年，养父赌博被养母发现了，两个人开始闹离婚。两个人也没有问过她到底想要跟谁，她只在他们分开的那天被养父拽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养母，养母的眼睛里有不舍与心疼，但是却没有拦住养父带走她的步伐。

    离婚之后，养父的赌瘾更盛，他甚至因此丢失了在公司的工作。但是为了能继续赌下去，所以他开始在工地上干活，赚的辛苦钱全拿来赌。

    赌博总是会让人尝到点甜头，然后再推你入地狱。她的养父并不打算一个人入地狱，所以他拉上了她。

    每次当他的养父赌输了，或是在工地上受了气，那么林沁喻就会变成他的出气筒。他拿着喝空的酒瓶一下一下地砸向她，有时候瓶子碎了，陷入林沁喻的肉里，她也不喊疼。

    从养父开始打她的那一天，她就拼了命的努力，她要逃离她的养父。可是频繁的家暴总会对她有影响，所以她的中考成绩并没有很出色。但是高中可以开始住宿，让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自那以后，林沁喻就很少回家。每次回家都只是拿一些必须品，而且特地避开养父。

    寒假暑假她没有办法住宿，所以她一般都把自己锁在卧室里，让养父无法进来。等养父出去工作，她才会出来做好饭菜，自己吃完，再把留给养父的菜细心准备好。虽然养父打她骂她，但也是他把她从孤儿院里接了出来，让她短暂的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所以她没办法对养父完全置之不理。

    今天林沁喻也特地挑准时间去拿衣物，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养父就在家里。

    林沁喻打开门就看见林为瘫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的全是酒瓶。林沁喻到底没忍心就这么把养父撂在这里，所以她走到沙发前想将那里狼藉收拾一下。

    只是林为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感觉到有人的靠近，他就睁开眼睛，看见是林沁喻他就开始破口大骂：“臭丫头，都是你害得老子被追着打。你国庆去哪儿鬼混去了，啊？要不是你，老子现在至于像过街老鼠一样吗？白养你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回报老子吗！”

    兴许骂也不能让他过瘾，他就起身开始对林沁喻拳打脚踢起来。

    在林为睁开眼睛时，林沁喻就开始拨弄手机，林为发现了就把手机从她手里夺去仍在一旁：“还想打电话啊？我告诉你没用，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都得教训你。不是亲生的果然就是白眼狼啊，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林沁喻抱着头，承受着林为在工地里练就的拳头。耳边的咒骂一声一声刺破她的心脏。

    是，她是白眼狼，她罪不可赦。她就不该出生，不然为什么她的亲生父母不要她了，曾经爱她的养母不要她了，对她好的养父也开始对她拳打脚踢。她就不该继续在这个世界上了。

    林沁喻没有反抗，她甚至消极地想就这样把她打死吧，这样她就再也没有烦恼了，这样她就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了。

    直到林沁喻的耳边传来了不同于咒骂声的声音，那声音不算好听，却让林沁喻感受到了希望。

    林为的注意也被门口传来的响声吸引，他转头朝门口看去。林沁喻趁林为停下动作的时刻拿起桌上的杯子重重地向他的头顶砸去。

    林为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可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地瘫软下去，最终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头上冒出，染红了地砖，也染红了林沁喻的眼睛。

    林沁喻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活了过来，却又像离岸的鱼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她是不是把她的养父杀了？

    女警听完林沁喻的讲述，她也有些心疼这个女孩，但她还是理智地分析现在的情况。

    “你的养父已经送去医院，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至今还在昏迷。我们一会儿也会送你去鉴定伤势，但如果想要给他判罪，可能有些困难。”

    “那如果我有这个呢？”女孩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神还是麻木的可是动作却很利落。

    她将有些破碎的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摆弄几下，辱骂声和东西破碎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了起来。

    林沁喻在发现养父苏醒时就给陆嘉玺拨了电话，感觉陆嘉玺已经接受到她已经处在危险的信息之后，她就挂断电话点开了录音。几秒后，她的手机就被夺走，但好在录音很完全，将整个过程都录了进去。

    女警打开录音听了完整的过程，再抬起头，眼里都是对僵直坐着的女孩儿的怜惜。林沁喻讲述的十分平淡，只是有些细节让女警有些胆颤。可真实听到现场的录音，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和物体的坠落声，让人恨不得肝肠寸断。

    “你还没成年是吧。”

    林沁喻机械地点点头。

    “你可以走了，有什么事我会再通知你的。”

    林沁喻歪着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女警，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快就脱身。

    女警整理着资料不再看她：“你快高考了吧？好好准备，考个好成绩，然后实现你的梦想，去看看外面更大的世界。”

    女警的话音落下后，林沁喻原本空洞的眼神亮了起来，似乎此刻她才陡然惊醒。

    “谢谢。”林沁喻颤着声音起身，离开了。

    关门声响起，女警才抬眼。她重又看向女孩先前坐过的凳子。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无法预判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困难，但却可以选择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女警回想着自己顺顺利利的前半生，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幸的家庭有很多，但当她真实面对这个经历不幸的女孩，她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我们每个人都有着同情心，在看到面临苦难的人总会想伸出援手。女警也是。但她也知道别人的家庭她无法插手，有的人渣最终肯定会受到法律的审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这个女孩，鼓励这个女孩冲出牢笼，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她也相信这个女孩一定足够勇敢。

    林沁喻刚出门就被紧紧抱住，她埋在馨香的怀抱里，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顾念刚打完电话，审讯室的门就开了，她想也没想地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抱住出门的女孩。

    “没事了，没事了。”顾念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陆嘉玺在一旁站着，猩红的眼眶里盈着泪水。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眼里全是自责。

    等林沁喻缓过来些，顾念就搀扶着她上车。林沁喻靠在顾念肩膀上坐在后座，陆嘉玺坐在副驾驶。

    易澈的助理边开车边说着起诉的事宜，说完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等待着回复。

    顾念偏头看向已经停止抽泣的林沁喻，她尊重林沁喻的选择。

    “不起诉了吧。”林沁喻语气平淡，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陆嘉玺激动地快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不起诉了？他这样对你，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打你了，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

    林沁喻抬眼，仍然泛红的目光对上扭过头的陆嘉玺：“我不起诉他并不代表我原谅他了，说到底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还孤零零地呆在福利院里。因为他的这份恩情，我真的没有办法亲手送他进监狱。”

    见陆嘉玺还是愤懑不已，林沁喻又补充：“而且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啊，马上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离开他了。所以我还想替他保留那份体面。”

    陆嘉玺沉默不语，其实他还是很气愤，但他也知道林沁喻做的决定一般无法更改。他只能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她。

    “你这几天先住我家吧。学校那里我待会儿让易澈给你请假，你把伤养好，脸上看不见痕迹了再去学校。”顾念开口，刚才从警察局出来她要带林沁喻去验伤被拒绝后，她就知道林沁喻不打算追究她的养父了。

    顾念虽然和自己的父亲关系也不好，但她能理解林沁喻的做法。就像她现在仍然对自己的父亲有期待一样。

    林沁喻“嗯”了一声，继续靠着顾念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