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骤停，雾气缭绕。

    黄昏的光裹挟着三两风，吹拂庭院里盛开的玫瑰。张扬又肆意，美得撩人心魂。

    寒辰夹着长板从不远处走来，见萧雾正倚坐在台阶上，对话框里的字打了又删。

    这人吧，回复谁都是简短有力，从没见他这么纠结过。刚认识他的时候，寒辰一度以为萧雾的手机只能打出嗯和明白这两个词。

    寒辰觉得好笑，就没有打扰萧雾，只是饶有兴致地旁观。

    景晴也看到对方一直在输入中，却什么都没收到。

    她不应该这样揣测他的，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可以随便乱开玩笑的程度。

    正当景晴为道歉措辞的时候，萧雾发话了。

    【雾：？】

    【雾：是么？我也不认识他。】

    这回轮到景晴满头问号了。

    【景晴：？】

    不认识？不认识刚才提他干嘛？

    景晴轻咳两声，又发了一条信息。

    【冰激凌甜景：我还以为你……对不起，我失言了。】

    【雾：没关系。】

    【冰激凌甜景：所以你要去吗？】

    【雾：嗯。】

    看到屏幕上出现了“嗯”的字眼，寒辰才凑了上去，坐在萧雾身侧。

    萧雾垂着头看了眼腕表，淡淡道。

    “你迟到了。”

    寒辰也盯着那枚表，喜欢的不得了。

    那枚腕表是国外一位著名收藏家重金打造，1998年在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售出后，几经辗转后流落到萧雾手里。

    有人称之为权柄和力量，但对萧雾而言，它与普通腕表别无二致。

    只是能窥见格雷福斯在曼哈顿第五大道公寓仰望到的夜空景致，以及每一刻钟都会响起古老沉重的威斯敏斯特钟声。

    仅此而已。

    寒辰把视线移开，长板靠在了一旁，他又无意间看到了景晴的名字。

    “怎么着，让你替我相亲，你还来真的？”

    他不应声。

    寒辰侧头瞥了一眼萧雾，他慵懒地倚着长阶的雕花栏杆。身后的玻璃模糊不清，水汽凝成细珠缓缓滑落。

    玫瑰的芬芳混合着萧雾身上独有的清冽，一同向他袭来。

    萧雾这张脸棱角分明，轮廓清晰，何至于卑微成这样？

    寒辰双臂环胸，气定神闲地问了句：“人家姑娘知道你是冒名顶替的吗？”

    这话仿佛很有杀伤力，萧雾浑身绷紧，沉默着摇头。

    “合着您在这儿演上错花轿嫁对郎呢，别怪兄弟没提醒你，这女人啊最讨厌说谎的男人。”

    萧雾抿着唇，没有开口。

    天边的暮色渐渐褪去。

    月光清冷，不解风情。尽管有那么多星星拥簇，却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萧雾坐在长阶的阴影里，眉心微蹙，却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寒辰揽过萧雾的肩膀，“那你打算瞒多久？这不是长久之计，万一景家阿姨和我妈要会亲家，那可就穿帮了。”

    萧雾推开他，闭了闭眼。

    “寒辰，我其实是个小偷吧。”

    寒辰愣了，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萧雾住大别墅开千万跑车，协会里的人都知道好吧。

    虽然他已经很低调了，但有钱这件事，是通过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透露出来的。

    那枚价值千万的腕表不说，单说萧雾今儿穿的这一身，宽松的浅色外套，勾勒出他腰窄肩宽的线条。

    这好像是History今年春季的高级定制，连寒辰这种超一线艺人都借不到。

    不过这些都是小儿科，最让寒辰惊讶的还是萧雾的车库，里面的限量赛车几乎可以跟实力最强的车队媲美。

    这样的身家，他还需要偷谁！！

    寒辰懵逼：“说什么呢？”

    “抱歉，我偷了你的身份，骗她跟我相处。”

    萧雾又何尝不知，这不是长久之计呢？

    只是若非如此，他们在感情上可能永远都没有交集。

    明知大梦一场空，却还舍不得醒来。

    萧雾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很下作，是不是？”

    寒辰听得直拧眉毛，可又不知从何劝起。下作倒是谈不上，只是欺瞒的行为在女方那儿肯定是减分的。

    他也明白萧雾不点破的原因。

    年少不可得之人，终将困其一生。

    萧雾太害怕没资格留在景晴身边了，所以明知是水中月镜中花，还是竭尽全力去挽留。

    寒辰拍了拍萧雾肩膀：“是我拜托你这么做的，就算有错也是我错。这身份你随便用，只是道歉的话，还是去对她说吧。”

    道歉？

    他会的，但不是现在。

    继续贪恋不属于他的温柔和欢愉吧。

    再多一点点就好。

    否则余生失眠的日子里，他会没梦可做。

    腕表的钟声准点响起，尾音拖得很长，催促着萧雾锁了屏。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小偷呢？

    偷他满心热烈，偷他万千情思。

    *

    慈善晚会这一天，老天怜悯善举，连下了好几天雨的黎城居然放晴了。

    雨后的初虹若隐若现，万顷晴空如一幅蔚蓝的画布，由着缤纷颜色在上面着墨。

    只是空气里还剩几分寒意，呵气成霜。

    景晴穿着拖尾的朱红晚礼服，上了出租车。她在尊敬的母上大人敦促下，不得已化了全妆。

    她其实很少带美瞳，因为眼睛会不舒服。

    严格的来说，景晴害怕一切外物进入身体，例如订书钉刺破皮肤、去医院做胃镜，或者是采耳。

    可架不住景妈妈软磨硬泡，景晴还是依了她的意思。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半晌才问道：“姑娘，你是演员吧？”

    景晴连忙摇头。

    她就说这太夸张了吧，妈妈搞得好像要送她出道一样。

    司机笑了笑：“可真俊呐，不比那广告上的差。”

    “谢谢。”

    景晴轻吁了一口气，家里的镜子要是也这么会哄人就好了。

    司机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就专心开车了。

    车辆疾驰而过，两侧的绿化带飞快倒退，连带着那些投在墙体屏幕上的明星海报也匆匆掠去。

    这城市的车水马龙，只有傍晚时分才最生动。

    景晴出来的就正是时候，环路上堵得厉害，司机的导航不断传来“当前道路拥堵”“前方有事故请绕行”的提示。

    暴躁的咒骂声，此起彼伏的鸣笛，才是帝都的欢迎语。

    这欢迎总归是很“热情”的，但景晴无福消受，她掏出了耳机，随便选了个轻缓治愈的歌单，开启随机播放。

    直到耳机里传来了温柔的女声，景晴的心情才平复了下来。时间仿佛流淌得慢了些，只有充满故事感的音调，环绕着她拥抱着她。

    Summer is gone

    夏日已逝

    And you know what

    你是否知晓

    I’ve been thinking about you

    我的心意

    ——《in the Laundry》

    歌曲唱到这儿便戛然而止，景晴看了眼手机，是萧雾发了一条讯息。

    【雾：来了么？】

    【冰激凌甜景：路上有点堵，可能要迟些了。】

    【雾：等你。】

    景晴贯是个慢性子，可事情总不绝对。

    倘若深夜的末班公交要离站，倘若恶狗追着她叫个不停，倘若红绿灯只剩几秒钟。

    她也是可以快起来的。

    倘若，有人正在前面等她。

    *

    晚会在黎高的小礼堂举行，景晴提着繁重的裙摆，昂首阔步走去。

    原本渗水漏风的宴席厅，此刻早已翻新。

    这才对嘛，他们学校原来那个破烂样子，哪里像是贵族学校？

    说出去都没人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分据点呢。

    景晴迈进小礼堂的门槛，迎着无数惊羡和诧异的目光，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内厅。

    因为景晴来晚了，所以厅里已经有许多同学在等候开场。有熟悉的面孔，也有完全陌生的。

    或西装革履，或推杯换盏，他们都在遵守着约定俗成的规则。

    眼前的人群和她一样，也曾是少年。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成年人的世界。

    “哇……是十四班的景晴！”

    “以前多读点书就好了，现在只有卧槽能形容我的感受了。”

    “大美女鲨疯了！”

    周围突然躁动起来，女孩子们窃窃私语，男生的目光全被吸引到一处。

    正在闭目养神的萧雾睁开眸子，就看见景晴站在水晶吊灯下，白炽的灯光笼罩着她。

    明艳的五官和可爱的面容相衬，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露背晚礼服遮不住的肌肤，被光影映得斑驳。

    她今晚好美。

    景晴四处张望，终于锁定了萧雾的位置，他正低头写着什么。

    她缓缓走去，萧雾也正好起身迎来。

    两人走到宴席厅的中央，萧雾从侍者的餐盘中端来了一杯香槟酒，递给了景晴。

    景晴礼貌接过，甜酒的气息夹杂着萧雾身上的薄荷味，涌入她的鼻息。

    “让你久等了。”

    “不久。”

    萧雾敛下眸子，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景晴有点不明所以，仰着头浅酌了一口香槟。突然她留意到杯底似乎贴了东西，她小心翼翼取了下来。

    是一张便签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This evening，I saw a geous rose.

    （你如玫瑰般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