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是沈卿竹这般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着实被这话给惊到了。
她看了眼云霓，又看了眼沈凌熙，反复吞咽几次，才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只谈风月，无关情爱么？”
二人异口同声：“差不多。”
“………”
许是她的感情经历并不丰富，无法与之共鸣。
可他们，一个是她的兄长，一个是她的朋友。
一个看似放浪不羁，游戏人间。
一个看似以最不堪的手段取悦于人，只为了生存下去。
她不了解他们之间的过往，更无法评判。
“好了，我的好舒儿，别再蹙眉了，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整日这般多愁善感的怎么好，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去吧，别忧心我们了。”云霓的手拂过她的肩胛，将她拉起，边说边往门外走：“你且安心，看在他是你兄长的份上，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沈卿竹瞥了眼沈凌熙，而后望向她，眼中不带丝毫笑意，她的瞳仁中映照出的是那个言笑晏晏，自带风情的女子：“我是担心你吃亏。”
沈凌熙：“………”我还在这儿呢。
不过显然沈卿竹并未顾及他。
云霓的笑容僵了一瞬，接着收敛了不少，看上去总算不是太假：“那我便尽量护着自己，让你安心。”
沈卿竹轻轻的‘嗯’了声，正欲转身离去，忽又抬眼看她，沉默半晌道：“穿好。”
没头没尾的话却惹得云霓轻笑一声：“好。”
她这一走，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云霓的笑容逐渐消失，换上的是另一副假面，若说她待其他男子时，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姿态，那她待沈凌熙便更像是刻意迎合，柔媚中带了丝取悦的神态。
她的纱衣并未穿好，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纱衣往下滑落，露出一侧肩颈，肤白如雪，在靠近颈侧的一颗小黑痣更为她添了别样的风情。
她好似柔若无骨的斜坐在木椅上，倚靠着桌子，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腰肢纤细，纱衣之下尽是点点红痕，教人忍不住生出一丝旖旎的幻想。
“人也走了，公子还要继续吗？”
她这般说着，却是连头也没抬。
沈凌熙拢了拢衣衫，嘴上道：“不必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在她面前，垂着眼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见对方无动于衷，便干脆转身准备离开。
“公子给的多了，奴家不值这些钱。”
回应她的是充满怒气的摔门声，震得人耳边嗡嗡作响，心跳擂鼓，可见当事人是何等心情。
云霓的笑敛了下去，正巧她抠着桌上倒刺，随着摔门声落下，她一不小心将倒刺抠了下来，尖端刺进她的指腹里，渗出了血珠，鲜红夺目。
-
沈凌熙孤身一人走在街上，从白天走到黑夜，从人潮汹涌走到寥寥几人。
玉京城的夜晚总是寒凉的，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守着自己的小摊贩，不肯离去。
他随意一瞥，摸了摸怀兜，只剩下一张银票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走到那位老妪身前，将银票递给她：“阿婆，你的这些我全要了，早些回去吧。”
老妪看着这一张银票，忐忑又不安的推搡了一会儿：“不用这么多的，小公子快收回去吧。”
“无妨的。”沈凌熙难得正经了一回：“夜里天凉，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老妪小心翼翼地收好那张银票，嗫嚅了两句：“小公子心善，定会有好报的。”
沈凌熙只是笑笑，可他的笑容在黑夜里却不那么显眼，反倒透着股凄凉。
他找了一处无人之地，席地而坐，将方才买的那些糕点一一摊开来，随手捡了一块放进嘴里。
甜意在口中蔓延。
他吃的太急，有些噎到，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隐隐渗出了泪花。
初见云霓似乎也是这般，甜的一路窜进心间………
那一舞惊为天人，即便看不清容貌，也足以令在座之人为之倾倒。
彼时，他是台下看客，她是盛极一时的花魁头牌。
怀中姑娘娇柔的推推他，媚眼如丝道：“公子为何一直盯着前面，奴家就不美吗？”
沈凌熙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美，你最美。”
他听着耳边有人大喊，‘云霓’二字入了他心底。
原来她就是云霓。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看来，此言倒也不差。
花魁云霓红了多久，他便如初见那般在台下看了有多久。
她一舞惊鸿，更叫人惊艳的是她那面纱下脸，风姿绰约，媚眼如丝。
就如往常一般，她款款而来，衣裙飘飞，眉心花钿精致美艳，她垂眸摘下脸上面纱，勾唇笑道：“公子看了我好久，怎的不上前来？”
她天生一双含情眼，顾盼间似人间尤物，叫人神魂颠倒。
沈凌熙仰头看她，渐渐发愣。
“公子？”
他这才急急忙忙起身，怀中姑娘没来得及站稳，往一边倒去，他倒是没能注意到，被眼前女子盯着久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抱歉。”
他一开口便是道歉，这倒令云霓有片刻的失神。
她从前一直以为这位沈公子不过和寻常公子哥一个样，是个流连烟花之所，喜欢寻花问柳的纨绔。
因此沈卿竹提到她那个不着调的哥哥其实也有可靠的时候时，她是不以为意的。
她相信一个人的本性是改变不了的。
可她曾以为的，都在她见到他的这一面有了别样的认识。
沈凌熙和旁的男子都不一样，他体贴入微、温柔有耐心，当他决意对一个人好时，那是真的好。
绕是她这般见惯了风月之人，也不可避免的沦陷了。
他们确实如她所说，只谈风月，无关情爱。
后来，沈凌熙总会来寻她，不再坐在台下，而是轻车熟路地走进她的房中。
他们私会之事确实鲜少人知晓。
其实自然包括了沈卿竹。
她不想沈卿竹用另一种眼光看待她，她们的相遇在他之前，没人比她更重要。
夜很漫长，他们耳鬓厮磨，身躯交缠在一起。
那时，他是众位恩客中的一人，而她依旧是花魁云霓。
-
沈凌熙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状态，随意的屈着腿，忽闻旁边传来响动，他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乞儿正眼巴巴的望着他身前的糕点。
他会意，将糕点全都包好，递过去：“要吃吗？”
乞儿刚一收下，便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也不知是饿了多久。
他边吃边朝他傻笑，沈凌熙也不知想到什么，竟没来由的笑起来。
他一回头，眼前便出现两双鞋履。
是两个人。
他顺势抬眸望去，只见沈卿竹逐渐松开了紧蹙的眉梢，端王顾晚舟站在她身侧，二人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他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心口仿佛被划了一道口子，暖流在心间潺潺涌动。
他喉中干涩，开口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兄。”
沈卿竹垂眼看他，神色温柔：“听闻你还未回府，父亲急得厉害，夜深了……”
“阿兄，回家吧。”
沈凌熙的目光转向顾晚舟，艰涩启唇：“王爷怎的一同来了？”
话音未落，他便低头笑了声，自顾自的回道：“我真笨，王爷定是不放心你的。”
他从地上爬起，抖了抖身上的灰，又恢复往日般不正经的笑容：“大惊小怪什么，你看我，我能有什么事，姑娘见了我都得绕着走。”
这次，沈卿竹却没能笑出来，她抿着唇，艰难开口道：“阿兄，我们也不是一定要求门当户对……”
她这话没头没脑，显得有些可笑。
沈凌熙微怔，竟是笑弯了腰，被乐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沈卿竹却没理他，只是继续道：“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姿色出众，琴棋书画……也都还可以……”
她一遍遍的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若说她今晨真信了他们的话，那在此刻，她便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王爷。”
沈凌熙直起身，收敛了笑意：“快把我这傻妹妹带回去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儿时那般拍拍她的脑袋，却恍然想起，他们都已长大，陡然垂下手：“回去吧，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简单点便好了。
如果她没有在今夜寻到他，只当他依旧宿在别处，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沈卿竹不甘于此，可她知道再待下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得往前走去。
“冷吗？”顾晚舟揽着她的肩，凑近了问道：“要不要我背你？”
沈卿竹摇头：“不冷。”
可这天偏偏跟她作对似的，一阵风吹过，她被冷的一哆嗦：“………”
顾晚舟一手抓着大氅，往一侧扬起，将沈卿竹整个人都揽入怀中，她被包裹在氅衣里，暖意裹挟全身，她怔愣着偏头望去。
“还冷吗？”
怎么可能还会冷。
“不冷。”她弯着眉眼摇摇头：“很暖。”
顾晚舟用力的搂的更紧了些：“幸好今夜我跟出来了，不然你还得受凉，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我穿的挺多的了，不会受凉的。”
“哪里多了，我瞧瞧。”
“王爷，别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