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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彩云琉璃

    长河落,晓星沉,晨曛映窗淡云痕。

    又是一个大晴的天,晴得有些无情。

    赵姝儿尚在沉沉酣梦中,黎慕白已起床盥洗,戴上面纱,打算去找赵曦澄与王赟。

    赵曦澄道王赟是奉旨来查她家火灾一事,昨日她一直未有机会细细问上一问。

    甫一踏出院子,她就见门首不远处的一株大合欢树下,浅浅的晨光正剪出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是她的表哥江豫,亦是西洲转运使家的公子,驿丞等人自是识得他,因此他方可不受阻拦来到此处。

    黎慕白脚步一顿,只觉满目绿叶红葩,一树合欢开得浓烈,花光如丝如缕,旖旖旎旎似流霞下凡来。而他天青的袍子上,隐有晨露洇开,恍如夜来星子落下的淡淡泪痕。

    他的肩上,已盈盈停了不少轻红深粉的羽状花片,疏朗的眉却蹙着,拢了一把雾。

    雾在她出现的那一刹开始消弭。

    “阿——”江豫三跨两步来到她跟前,一把欲去捉她的手。

    “奴婢见过江公子!”她截住江豫的话,侧身避开江豫伸出的手,以王府婢女的身份向他施礼。

    驿馆四处均有侍卫来回走动。她是以赵曦澄的司膳女官出现在西洲,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须得与之相符合,如此方能不让人瞧出什么端倪来。

    江豫的手一时茫然停于半空,带起一朵合欢花亦茫然栖息指尖。

    须臾一缕风,花片又轻飘起飞,几个旋圜后,终扑跌于地,如打碎的霞。

    见她面上蒙着细纱,又见附近侍卫逡巡不止,江豫知自己适才唐突孟浪了,顿收回手,装模作样受了她的礼。

    “公子是来寻殿下与王大人的罢?”黎慕白稍稍提高音量,“是否需奴婢前去通传?”

    “有劳了!”他亦提高音量,语调却是艰涩的,欠欠身,一壁暗暗打量她。

    她已瘦削不少,仍穿着灰蓝的男式衫子,却大有弱不胜衣之感,身姿纤细得像花间漏下的一抹薄脆的微曦。

    微曦又沿着她微微隆起的眉峰,镶滚出一层朦朦烟光。她的眸子,亦像含了烟。

    她隔着烟光看他,但见他身后的那处院落,门倏忽开了。两道人影嵌在框里,一个若凌霜琼玉,一个若空谷清泉。

    “殿下与王大人已出了门首,奴婢这就引公子前去。”她略略加重了“奴婢”二字。

    江豫点点下颌,待她经过身边时,用唯有他们二人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会替你瞒住身份的,你自己多保重就是。”

    赵曦澄早瞧见合欢树下的二人,未待他们行至跟前,已快步走了过来。

    黎慕白行完礼后禀道:“殿下,王大人,江公子刚才与奴婢言道,说他曾在京中多得殿下与大人照拂,此番前来特作感谢。”

    江豫向赵曦澄与王赟行礼,顺着黎慕白的话说了几句场面言语,又道家父昨日醉酒,今日晨起不适,稍后再来向二位赔罪。

    黎慕白立在一旁,闷不做声。赵曦澄扫她一眼,问道:“早膳可备好了?”

    “回禀殿下,已备好。”她低眉敛目,全然一个王府婢女模样。

    江豫深深睇她一眼,随后向赵曦澄与王赟作辞。

    日光渐白,翠荫寂寂。他的背影很快就被那株合欢遮挡,一树缱绻的轻红浓粉。

    王赟瞅了瞅树下被轻红浓粉拂了个满的二人,一面掸去自己衣袖间的落花,一面托辞要去为赵姝儿备早膳,带两个亲随出了驿馆。

    不过,他隐去了“郡主”的称呼。

    昨夜,他们几人已商定,赵姝儿暂时以普通官宦人家女儿的身份寄居在此。

    合欢如云开,风吹乱沾衣。赵曦澄无心赏花,大力振振袖摆,把衣上花片抖个干净,又命黎慕白清理掉身上的落花。

    黎慕白提着空食盒,拍去一身的合欢坠絮,静静跟在他后头。

    正屋的食案上,已摆了好几样吃食。

    是王赟预先去城中买来的。

    木樨绮疏,淡透日影。

    黎慕白与赵曦澄坐于食案两畔,默默用着早膳。

    一碗红豆莲子羹正袅袅冒着热气,仿若胧胧的江雾,轻而易举就隔开了他与她。

    食讫,黎慕白收拾归整,欲问赵曦澄关于王赟将如何查她家火灾一事,以及菡萏阁里阿弃掏出玉莲一事,突又记起赵姝儿应快醒来了,于是忙先踅回小院落。

    小院落正屋里头,赵姝儿缩着一对漂亮的杏眸斜倚在床头。许是起床时牵动了伤口,她正痛得“嘶嘶”直吸气。

    黎慕白心口眼里满是愧疚,忙上去服侍。

    一番忙乱,总算服侍赵姝儿穿戴梳洗完毕,王赟恰好提着食盒走来。

    黎慕白把吃食摆在外间的榻前,又扶赵姝儿坐好,又请王赟照看,道赵曦澄那边还有事要找自己。

    穿过两处院门,拂过一缸荷,绕过两株木樨,就见赵曦澄伏身书案,手里持一支狼毫,在一张纸上勾勾勒勒。

    知是她进来了,他亦未撩动眼皮,手中的狼毫行走如游龙。

    黎慕白见状,决意不前去扰他,取下面纱,主动瀹茶。

    待她捧了一盏热乎乎的茶搁在书案上时,赵曦澄刚好罢笔,唤她瞧一瞧他的画。

    她依言走过去。

    纸上画的是一颗玉莲,线条流畅宛转,层层递进。若是把颜色上好,便可与覃簪发钗上的那颗玉莲一般无二。

    她手一抖,强自镇定问道:“殿下,这是?”

    “你之前不是跟我提起过你有一只玉莲手钏,后来又不见了?”赵曦澄吹了吹茶。

    茶汤上的沫饽,被他吹得散又聚,聚又散,沉又浮,浮又沉。

    “是有这么回事!”

    “这画上的玉莲,是昨日在菡萏阁里阿弃拿出的那颗。既然这阿弃是有心之人推到我面前来的,而他又凑巧拿出这么一颗玉莲来,我便试着画了画。你仔细瞧瞧,看是不是你那手钏上的那颗。”

    他又形容了一下阿弃拿出的那颗玉莲的颜色。

    黎慕白捏着纸张,半晌方道:“殿下,覃簪发钗上亦有这么一颗玉莲,亦为左嘉所赠。”

    赵曦澄猛然望住她,见她面色甚是雪白,而那纸张几要被她捘破,忙丢下茶盏扯她坐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故意轻松道,心绪却翻涌不止。

    他倒了一盏茶端给她,抽出她手中纸看了看。

    纸有些皴皱,玉莲图样尚完好。

    他虽在黄家村左嘉的家中借住过,但从未与左嘉之妻覃簪打过照面。

    他知道覃簪却是见过他的,可那时他正昏迷。

    其后,他一直待在偏房养伤。覃簪碍于男女之嫌,未再踏足过偏房半步,每逢有事都是隔门直接唤黎慕白。

    他与黎慕白离开黄家村时,是从屋后悄悄走的。而左嘉与覃簪,则在屋前替他们移东掩西,与搜索江湖大盗的西洲军士纠缠周旋。

    是以,他始终未见过覃簪发髻上的钗子。

    黎慕白双手握住茶盏,指节尖突,仿佛在竭力汲取蕴于茶水里的微薄暖意,“虽然我一下猜不出那竹影楼的小倌阿弃为何会有这么一颗玉莲,但他的这颗玉莲,与覃簪发钗上的那颗玉莲,应就是我手钏上的那两颗。”

    “阿弃与覃簪的玉莲,均是左嘉所赠。而你的手钏,又是——”

    “殿下!”黎慕白似是十分无礼地打断他的话,从他手中拿过纸张看,“其实那只玉莲手钏,我至今仍未想起是何时不见了的。”顿一顿,又道,“我想去城中走一趟。”

    “可是——要去找他?”

    “不,我要去薛家玉铺。”她默然片晌,又沉声道,“尽管我严命自己断案时不去掺杂丝毫个人情感,然而——此一次——我想要选择相信他。”

    赵曦澄的手霍地攥紧了茶盏。立时,茶汤泼出大半,温温的,却是烫得他一哆嗦。

    他凝视她。而她,并未看他,只牢牢盯着纸上的玉莲。

    他很是清楚,她话中的“他”指的是何人。但愈是清楚,心却愈是模糊起来。

    虽然他无法判断她与江豫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可他心底已然十分明白,江豫是她在西洲最后的亦是最重的羁绊。

    她身后的窗子半开,窗台搁了只越窑秘色瓷净水瓶。

    瓶上,一面是半扇晴光半扇云彩,一面是半扇窗纸半扇黯影。

    他又想起曾听到过的她梦中呓语,只觉她忽然飘到了窗外的那半扇彩云之端,而他被迫阻在窗内,眼瞪瞪看着她越飘越远。

    胸口猛一窒,他甩开茶盏,越过她走到窗边,索性把窗子彻底敞开。

    碧天无垠似海,流云渺渺,如千帆般散落天畔。唯近在眼前的这一抹云彩,不知何时轻轻溜进,全落窗中。

    “倘若——倘若将来——我也陷入了案子,你——你可会深信于我?”

    他的声音很轻,细听似乎还有一丝颤,但仍一字不漏被风送入黎慕白耳中。

    黎慕白一怔,倏地抬首。斑斑驳驳的光影,拂得他一袭月魄色的锦衣晦晦明明——明的是月破云,晦的是云压月。

    “你——可会信我?”他又问了一次,声音更低了。

    黎慕白忆起他昨日在菡萏阁里的嚣张模样,而此刻的他又像一个固执讨糖吃的孩童一般,心底忽而一松,竟撑不住想发笑。

    又见光影倏忽一移,他锦衣上最晦暗的那处,已移到了他的后肩,似极沉的铅云轧住了月,轧在那处极深的剑伤上,似也轧到了她心尖上,轧得她的胸口陡然揪痛。

    至今尚未痊愈的剑伤,是真真实实的剑刺进了真真实实的皮肉,为她挡住了真真实实的夺命一剑。

    嘴角刚衔起的笑旋即消失殆尽。她放下捏着的纸张,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唤道:“阿澄!”

    赵曦澄听到她这声称谓,蓦地垂眸看她。

    一窗天光里,她无瑕的双颊浅浅透出细密的光泽,如瓷釉般的光泽。

    “我当是会深信你的!”

    她说得有些慢,语气坚如磐石,清莹炯亮的眸子毫不回避闪躲。

    他的心突突跳上。他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一双他的瞳仁,是如此清晰,遂禁不住伸手拥住她的双肩,又不敢过于用力,只轻轻的。

    仿佛此刻的她是落在窗中的那片云彩,抑或是窗台上的那樽珍瓷,他怕太用力了,她要么碎了,要么散了,要么溜走了。

    但他仍想拥有,哪怕只有这一瞬,这独独属于他与她之间的一瞬。

    窗外的云,很快流散成风。

    “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大都不坚牢。”

    他脑中冷不丁浮现这么一句话来。

    这是他幼年时常听庆阳姑姑念叨的。那时他不明所以,现下却被玄铁利箭击中靶心般,整个人摇摇欲坠,痛彻心扉。

    他猛然发觉,他生命中有过的为数不多的美好,却是如春日飞花,早已消散在了无情的季节更迭里,何曾因过他的一腔希冀,从而多留枝稍片刻。

    江山眉妩图上出现过的那些画像在他眼前走马灯般,他恍惚看到她正碎裂成沙,他穷心剧力,均徒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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