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文应该生气了，田梓昕却不知道他为何而生气。

    周围的气压骤然降低，凝结于肩头的视线仿佛比寒冰更冷。他下颚紧绷，放在口袋的左臂异常僵直，双目盯着前方，像是好奇又好似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张炳生先反应过来，攒出笑，态度比平常恭敬：“谭总，我和小田在谈事情。”话落，稍许颔首鞠躬。

    谭文并未理他，目光仍直直看向田梓昕，仿佛只有她的回答才算数。

    田梓昕垂眼，缓而侧步避开与张炳生的接触：“对。”抬起头，勉强但成功地维持住镇定，“是我找他的。”

    谭文的眉心稍微皱起，似乎并不能理解她的话，余光扫向前方的安全通道，问：“在这里谈事情？”回忆起粉红裙角和颈边的吻痕，眸色又是一沉。

    田梓昕实在觉得麻烦透顶，嘴唇动了动，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张炳生格外积极，嘴角快裂到耳根去：“是这样的，谭总。小田不忍影响大家的工作，特意把我喊来这里交谈。”左右看了看，却忽略脚边的烟蒂，“您也瞧见，这儿更清静些。”语气带笑，眼睛里却是算计。

    田梓昕皱眉，不情愿地说：“少胡扯，我可没拉你到这儿。”

    话落，谭文的目光又看向她，见她嫌弃地瞥向张炳生，视线稍稍一顿。

    张炳生讪笑着：“都一样，都一样。”

    僵持之中，大门处又传来响动。

    唐一正急急地往外赶，刚步入电梯间，就瞧见站成三角形的他们，不由得一乐：“这是干嘛呢，都在门口罚站？”话落，想去勾搭谭文的肩膀。

    谭文侧步躲开，很冷静地说：“和你没有关系。”

    田梓昕瞧了眼张炳生，有些心累地叹气，轻声说：“领导们先忙，我回去了。”

    唐一探身看时间，似调侃地说：“回去干嘛呀，还有两分钟就休息啦。”双手插进口袋，仍想与逗谭文说话，“领导，你说对不对？”

    田梓昕想扯动唇角，笑容却并不好看：“唐总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是行政岗位，肯定要遵守公司的规定。”

    唐一认可地点头，颇为满意地看向谭文：“有点眼光呀，这人找的不错。”

    待田梓昕的背影消失于视野，谭文才上推眼镜：“走了。”抬手去按电梯，余光状似无意地瞄向身后。

    张炳生仍站于原地，双手在身前握紧，神情显得有些局促。

    唐一好奇地问：“你还有事吗？”

    “没，没有。”

    张炳生讪笑两声，吞了吞吐沫，犹豫地说，“谭总，我之前的提案......”

    谭文没看他，目光径直朝前：“测试数据方面仍有问题。”

    张炳生的笑容僵在唇角：“可我已经核实过三遍了。”

    “态度再端正，也无法弥补能力的欠缺。”

    电梯门打开，谭文缓步跨入其中，“况且，我没有时间和傻瓜对话。”

    话落，场面一瞬无声。

    张炳生感觉有万千根小刺直扎后背，甚至光站在原地，依旧是痛苦万分。他垂下头，紧紧地握住拳头，绷起的身体像被拉满的弓。

    唐一见情况不对，忙摆手笑：“小问题嘛，都能解决滴。少年人，放个轻松啦。”说罢，也随及进入电梯，“你快回去吧，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话音随电梯门的关闭减弱，红色数字变化着下行，直至停留在1层。

    张炳生这才从强烈的窘迫感中挣脱，拳头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掐痕：“我一定要得加薪的机会。”他说，“无论用何种办法。”

    有歇鸟飞起，落上旁边的高枝。

    唐一缓步跟在谭文身后，边走边说：“不就是在安全通道谈话嘛，那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你就算再想调整公司制度，也管不了人家的行动自由啊。”

    谭文瞥一眼他：“‘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是《孟子》里的话。”

    “得得得。”

    唐一简直想举手投降，“你能别老显摆读书多吗。况且理论和实际，就根本不是一码事。”

    谭文继续朝前走，语气平静地说：“我是在打造一家独立而优秀的公司，并非找这群人来玩过家家。”掏出车钥匙，扔给对方，“我投入两年的心血，不会让它从根本就烂掉。”

    钥匙落入掌心，发出‘啪’的轻响。

    唐一忍不住叹气：“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理性了。”侧身，拉开车门，“就像软件数据一样，没有人能无法调动你的情绪。”

    谭文垂眼，脑袋里尽是田梓昕与他人拥抱的画面，心中又一阵烦躁：“开车吧。”

    唐一仍在念：“诶，实在不行的话，我跟你出个主意。”

    谭文缓而抬眸，任由车镜映出他的眼睛：“说。”

    “咱们的茶水间旁边，应该还剩个空房嘛。”

    唐一说，“虽然地方不大，但简单改一改也能用。回头喊小刘和小田帮忙，把房间收拾出来做洽谈室吧。”

    谭文想了想，颔首说：“可以。”

    午间休息的时候，办公区仍有三两同事驻留。

    刘璐拿着外卖走到工位，抬头，就看见田梓昕，不禁打趣：“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要跟谭总吃饭嘛。”

    田梓昕边嗦米线边暂停视频，哭丧着说：“我也想呀，可老板不是忙嘛。”仿佛真的动情，还抬手抹眼泪，“再说，吃饭哪有工作重要呀。”

    她面前摆着肥牛米线和三式样的小菜，将起这个话时格外没有说服力。

    刘璐忍不住笑：“扯吧，你就。”

    田梓昕仍摆起哭脸，捏着嗓子说：“打工人就是惨呐。”

    “那你可得多吃一些。”

    刘璐看着她的三碟小菜说，“咱们下午可有新工作要干。”话落，还瞧一眼外面的太阳。

    田梓昕一愣：“不会是要发传单吧？”想了想，又自我否认，“咱们可是网络公司，肯定没这个必要。”

    “都是体力活，其实也大差不差。”

    刘璐打开外卖袋，塑料摩擦发出飒飒的响，“我上次带你看公司环境的时候，路过一间空屋，你记得吧。”

    田梓昕怔怔地点头：“就是灰尘遍布，蜘蛛结网，堆满陈旧电脑的那间房？”

    刘璐笑：“对。”

    “苍天啊。”

    田梓昕哀嚎一声，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声音顿显沉闷，“我就说不要惹谭文不高兴嘛。”

    刘璐不明白这件事和谭总有何关系，只能劝她：“我们两个人，很快就会搞定的。”

    田梓昕没吭声，再提不起品尝美食的兴趣，三两口嗦完粉，攸地站起身：“我去扔垃圾。”话落，跟幽魂似地飘走了。

    午休刚过没两分钟，张炳生再次到行政区的工位，压低声音问：“梓昕啊，那件事什么时候能落实？”

    田梓昕拿捏起HR的姿态：“别急，总得需要时间。”清嗓，学着谭文的口气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炳生皱了皱眉，仍纠结着问：“可我怎么感觉，谭文总在针对我？”

    “哪有啊。”

    田梓昕夸张的大声喊，疯狂压抑着笑意，一脸认真的说，“谭总肯定实在考验你。”

    话落，果真引来同事们好奇的视线。

    张炳生窘迫，不由得将脑袋探入工位，像只伸出脖子喝水的乌龟：“真的吗？”

    田梓昕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张炳生仍想问些什么，刘璐已在空房间的那头喊：“田梓昕，过来帮忙。”

    田梓昕慢条斯理地起身，冲张炳生挤出个抱歉的笑：“不好意思啊，我得去工作了。”

    张炳生一怔：“好，你去，你去。”

    田梓昕立马开溜，跑得跟风一样快。

    刘璐站在房间门口等待，看见她过来，忙递上口罩：“需要辛苦一下，争取在下班前弄完。”笑，抱歉地说，“我今天小孩生日，必须要早些回去。”

    “没事。”

    田梓昕轻拍胸脯，“就凭咱们两的速度，肯定能搞定。”

    都说话不能讲太满，否则一定会翻车。

    田梓昕没想到房间会比她预料中的还要乱，不仅桌椅到处乱放，柜子和抽屉还堆满纸页。她提起一张晃了晃，问：“这都是些啥呀？”

    刘璐头也没抬，回答得很果断：“唐总需要的留存资料。”

    “咳。”

    田梓昕扇风似得掸灰，仍不得不眯起眼，“这不都是废纸嘛，留在这儿干嘛，又占地方还落灰。”

    刘璐将整理好的纸页堆在旁边：“都留着吧，谁知道那天有用呢。”

    田梓昕仍嘟囔：“都是些纯纯的垃圾。”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汗水浸湿耳畔的碎发。已至五点三十分，房间里的桌椅仍没来得及打扫。

    刘璐抱歉地说：“我得走了，实在不行，其余的东西明天下午再说。”

    田梓昕环顾房间一圈，正想顺着她的话趁机跑路，张了张口，却想起讨厌的张炳生。

    这家伙尚未达成自己的目的，肯定不会死心，大概率又在行政工位前等待她，再说些动拇指就能想到的话。

    田梓昕宁愿多留两分钟，也不想应付他，摊手说：“我今天没事，正好可以留一会。”

    “那你辛苦。”

    刘璐仍怀歉意，将两瓶水放在桌旁，抬手指向旁侧，“这个门就不太好开，你就这样敞着，下班的时候再关。”

    田梓昕小口喝水，答应道：“好。”

    刘璐离开，屋内顿然安静许多。

    田梓昕探头向外一瞧，果真看见张炳生立在她工位前：“这哥可真行。”说着转身，下意识将门带上。

    “啪”的声，门锁顺势扣上。

    田梓昕彻身僵住，不可以思议地回头看，喃喃道：“我去，倒霉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