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田梓昕的身影越来越远，面前的人却依旧挡住路。
男生有些气恼：“你谁啊，赶紧让开。”
“谭文。”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说，垂眼看向胸口的污渍，“我的西装是手工定制款，售价得一万以上。考虑事出的缘由，清洗费要算在你身上。大概......要两千左右。”抬头，瞥见对方身后的双肩包，“你应该是附近的学生，这笔钱，你要现在出吗。”
他身上有种莫名的气场，越平静就越可怕，就像刻意用礼貌来掩饰负面情绪。
男生勉强与他对视，小腿肚子开始发软。
谭文用习惯的姿势上推眼镜，下颚微昂，望向他的眼神异常疏离：是毫无掩藏的冷漠与不屑。
男生咬牙，仍想追田梓昕而去，身后却传来警察的呼喊：“吴齐同学，上车吧。”
他闻言，只能不甘心地离开。
谭文望向吴齐跑远的背影，眸色逐渐低沉。
他的阻拦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吴齐肯定会想尽办法联系到田梓昕，而周边最近的警务地点是平江路派出所，如果他的推断没错，两人肯定会选择在那里见面。
谭文想起女生手腕处的红晕，提步朝旁边的药店去，边走边与同事通话：“晚上的讨论会取消。嗯，对，我找到她了。”
......
好不容易赶到办公楼，电梯间已经基本无人。
“快，快呀。”
田梓昕一个劲儿按电梯，指尖与按键仿佛擦出火花，瞄一眼逐渐下降的楼层，急得一个劲儿跺脚，“拜托......!”
终于，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张开。
她想也没想就往里冲，边用手扇风，边胡乱整理着刘海，在电梯门重新开启的那刻，一个健步奔向打卡机。
“您好。”
机械的女声响起，时间已跳过九点十二分。
田梓昕垂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入公司，拉开凳子，将包甩在工位上。
“小田，又迟到啦。”
对桌的同事笑着调侃，“这个月得扣绩效了吧。”
田梓昕边戴工牌边嘟囔：“操啥心，又不扣你的钱。”
同事没有听见，又与旁边的旁边讲着闲话：“听说茶果派又出新品啦，我女儿就喜欢他家的芒果脆脆冰。”
对方附和：“是诶，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喝奶茶，要不咱们下午也点一杯？”
同事操着口音说：“行的，行的。咱们就点那个芒果脆脆冰。”
决定后，两人又将话题转到孩子功课上去了，言语间虽是吐槽，却都隐隐在炫耀自家的宝。
田梓昕撇嘴摇摇头，对这些家长里短并不关心。如果她的心愿是周游全国，那么结婚生子就是束缚她自由的枷锁。
“你喝过茶果派吗？”
田梓昕给宋晓晓发微信，“他家的芒果脆脆冰咋样？”
半晌，也没有回复，宋晓晓估计又去跟场做会议纪要了。
田梓昕努唇：“啥公司呀，天天开会。” 吐槽完，正要去点开Excel做考勤报表。
可软件还没加载成功，身后就传来老板的声音：“小田啊，来我办公室。”
话落，周遭瞬间静了一静。两位母亲放弃交谈养儿指南，喝口水润嗓，就开始一本正经地敲击键盘。
田梓昕在心里尖叫，表面却勉强维持平静，扯动着唇角，嗓音干瘪：“好的，领导。”
大家都在摸鱼，老板偏就喊了她。
田梓昕习惯将挫折都归于运气欠佳，鲜少从自身能力上找原因。她将‘绝不内耗’四个字奉为人生指南，就根本不会在乎什么职场PUA。
故而，在她推开老板办公室时，只把今日所有的倒霉事都怪水逆。
“领导。”
田梓昕的态度很好，“喊我来有什么事。”
老板挺着肚腩，沾有烟渍的手指敲击桌面：“小田啊，你身为行政岗，对公司规定应该有所了解吧。”滑动着鼠标，眯起眼凑近屏幕，“可你这个老迟到，是怎么回事呀？还有你们组有人反应，说你工作态度不积极呀。”
田梓昕想把他的脑袋按进屏幕里，依旧好言好语地说：“我今天上班时碰见有人偷手机，顺带就出手相助了。我忙着捉贼，没太在意时间。”
老板发出长长一声“哦”，双手交叉在桌前：“那算是见义勇为喽。”
田梓昕刚想点头。
老板又说：“但我也没瞧见警察同志办法的奖章呀。小田呐，迟到就迟到，可不要撒谎呀。”
田梓昕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我没有撒谎。”
“嗯。”
老板皱了皱眉，“这个根本不重要呀。我们公司人员优化的事，你知道吧。”
田梓昕听出他的意思，紧攥的拳头松开，哼哼道：“知道，你要优化我？”
“你这个态度不行的呀。”
老板重重地敲桌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心虚，“工作能力可以提高，可是态度恶劣就没办法的啦。你别干了，收拾东西走流程吧。”
田梓昕将工作证甩到他脸上：“你不就在这儿，还用走什么流程？狗牌还给你，听好喽，本姑娘下周一来拿离职证明。”说完，下意识挥舞拳头。
可刚抬起小臂，她就疼得倒吸一口气，顺势垂眼去看，手腕内侧的划伤已结成血痂。
着急忙往的往单位赶，竟然连受伤也没发现，结果就为这么个破工作。
田梓昕心道：“真是不值。”
老板仍在往角落缩，双手护住脑袋，磕绊地说：“你，你想干什么？乱来我可要报警的呀。”
“随你的便吧。”
田梓昕垂下手臂，转身道：“正好不用警察再做证明了。”
说着，她走出总经理室。
脚步踏出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目光向她汇集，有同情，有惊讶，更多则是吃瓜类的冷漠。
“看就看呗。”
田梓昕照旧往工位走，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周遭炙热的视线，“本姑娘我就是天生丽质。”
收拾好铺盖卷，邻座的两位同事格外安静，十分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似乎没有时间理会旁余的事。
田梓昕抱起纸箱就要出门，临到门边，又折返回去。她想起前老板的话，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将纸箱猛地放于两人之间。
“砰”的声响，吓得她们一个激灵，有好奇者探头观望，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多谢两位前辈的教导！”
田梓昕扯开嗓子喊，“祝两位招到积极工作的下属。”说完就走，全不顾身后人尴尬的笑声。
她心里攒着火气，脚下步子愈加快速，一路奔到地铁站，抬眼就望见‘茶果派’的招牌，目光顿了顿，说：“芒果脆脆冰，大杯的。”
夏蝉叫嚣不止，树叶被风吹得左右晃动。
店员将果茶递给她，示意旁侧的习惯可以自取。
田梓昕喝了一口，品了品，忽而皱起眉头，嘟囔着：“什么呀，也不好喝嘛。”又连吸两口，变扭的芒果味仍无法溶于唇齿。她轻啧着摇头，将剩余的大半杯丢进垃圾桶：“白浪费我的期待。”
这时，手机发出震动，是宋晓晓的回复：“难喝，千万别试。”
田梓昕托住纸箱，单手发消息，一字一顿地念：“说晚了，的确难喝。”
“嗡嗡—”
宋晓晓：“[哭泣的悲伤蛙]”
进入地铁，田梓昕走过三节车厢，终于寻到个坐位，忙放下纸箱，眯起眼享受空调的凉风。
失去工作并没有让她苦恼，她开始盘算要去什么地方旅游。现在正临盛夏，去哈尔滨会不会凉快些，或者海南也行，还能吃到口水鸡和椰子饭。
田梓昕想起就开心，正顾自乐呵着，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铃声。
“喂？”
“请问是田梓昕女士吗？我们这里是平江路派出所。”
田梓昕皱眉，想也没想就说：“我下载了诈骗app，骗错人了哈。”
对方正要解释什么，她已经挂断电话。
不多会，又是同样的号码。
田梓昕翻白眼，准备接通后就开喷，让骗子承受她无从发泄的怒火：“大哥，你有完没—”
“姐姐，是我啊。”
话刚出口，就被一熟悉的男声截断，“你上午帮我拿回的手机，你还记得吗？”
田梓昕愣住，缓而慢地点头：“是你啊。”
对方笑，语气里有期待：“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我想要报答你。”
报答？
田梓昕脑海里浮现出印有‘见义勇为，优秀市民’的锦旗，眼睛亮起来：“我现在就有时间，哪里见面？”
男生更为兴奋：“就在平江路派出所吧，我在这里等你。”
田梓昕望一眼路线路，地铁的下一站就是平江路：“好，过会见。”
派出所的门被推开，吴齐跟兔子似得跑出来，提步就钻入旁边水果店里。
谭文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击，一切都照他的预想中进行着，稍许侧目，望向放在副驾驶坐上的碘酒和创可贴。
不多会，吴齐又颠颠得跑回来，他满头是汗，却小心翼翼地拎着手中的果篮。
谭文的目光依旧冷静，平和地望向路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掌心的汗意弄湿皮套。
终于，他等来了相见的人。
田梓昕抱着纸箱，东张西望地找派出所的标牌，恍然瞧见‘公安’二字，面露欢喜，正要快步跑去。
下一秒，手腕就被握住。
田梓昕回头，望见一张陌生却有些熟悉的脸：“你......哪位？”